第17章

回到城西小院時,天已完全黑了。

福伯提着燈籠等在門口,看見蕭執的馬停在院外,忙迎上來。蕭執翻身下馬,又把沈硯清扶下來,對福伯吩咐:“準備熱水,再弄點吃的。”

“是。”福伯接過繮繩,牽馬去後院。

沈硯清跟着蕭執進了屋。屋裏已經點起了燈,桌上擺着一壺熱茶。她在桌邊坐下,手還在微微發抖——不知是騎馬顛簸的,還是心緒未平。

蕭執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先暖暖。”

她接過茶杯,雙手捧着。茶是熱的,透過瓷壁傳來溫度,慢慢熨貼了冰涼的指尖。她小口啜着,眼睛卻盯着桌上跳動的燈焰,像是在出神。

“東西呢?”蕭執問。

沈硯清從懷裏取出那個油布包,放在桌上。蕭執沒有立刻打開,而是看着她:“你想現在看,還是等等?”

“現在。”她的聲音有些啞,“已經等了十五年了,不想再等。”

蕭執點點頭,一層層打開油布包。信,賬冊抄本,藥方,玉佩……一樣樣攤在桌上,在燈光下泛着陳舊的光澤。

他先拿起那封信。看完,沉默了片刻。又拿起賬冊抄本,仔細看朱筆圈出的那行字。最後是藥方,他對着燈光看了很久,眉頭越皺越緊。

“這方子……”他緩緩道,“我雖不通醫術,但也看得出問題。這幾味藥單獨用都是良藥,但合在一起,久服必傷肝腎。若是本就體弱的人服用……”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已經明了。

沈硯清握緊了茶杯。瓷壁燙手,但她沒有鬆開,仿佛那疼痛能讓她保持清醒。

“胡大夫開的方子,林氏送來的藥材。”她輕聲說,“兩個人,合謀害死了一個人。”

蕭執放下藥方,看着她:“你打算怎麼做?”

“告官。”沈硯清說得很平靜,“這些證據,足夠立案了。”

“告誰?怎麼告?”蕭執問得直接,“告當朝國公夫人謀害原配?且不說官府敢不敢接,就算接了,林氏在京城經營十五年,人脈盤根錯節,只怕你狀紙還沒遞上去,這些證據就先‘消失’了。”

沈硯清抿緊嘴唇。她知道蕭執說得對。以林氏的手段,完全有能力壓下這件事。就算告上去,最後也可能不了了之,甚至反咬她一口,說她僞造證據,誣告誥命夫人。

“那就這麼算了?”她的聲音有些抖。

“當然不。”蕭執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但要換個方式。不能硬碰硬,要借力。”

“借誰的力?”

蕭執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那枚刻着“月”字的玉佩,對着燈光看了看,又放回桌上:“沈姑娘,你聽說過‘御史台’嗎?”

沈硯清一怔:“監察百官的那個御史台?”

“對。”蕭執點頭,“御史台有風聞奏事之權,可以直接上達天庭。而且御史大多是清流,不結黨,不營私,最看不慣的就是權貴欺壓良善。”

“世子認識御史台的人?”

“認識幾個。”蕭執說,“其中一位陳御史,當年曾受過沈老大人——也就是你外祖父的提攜。若是把這些證據交給他,他應該會管。”

沈硯清的心跳快了起來:“可靠嗎?”

“可靠。”蕭執肯定地說,“陳御史爲人剛直,這些年彈劾過不少權貴,從不怕得罪人。而且……”他頓了頓,“他女兒當年和沈夫人是手帕交,沈夫人病故後,他還曾私下查過,只是沒查到證據,最後只能作罷。”

原來還有這層關系。

沈硯清看着桌上的證據,腦中飛快地權衡。交給御史,確實比直接告官更穩妥。御史可以直接面聖,可以繞過層層衙門,而且有風聞奏事之權,就算最後查無實據,也不會被反坐誣告。

“可是,”她仍有顧慮,“陳御史會信我嗎?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子,說是沈夫人的女兒,拿着這些證據……”

“所以需要有人引薦。”蕭執說,“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但在此之前,你得把這些證據再整理一遍,把來龍去脈理清楚。陳御史辦事嚴謹,需要確鑿的證據鏈。”

沈硯清點點頭:“我明白。”

門外傳來敲門聲,是福伯送飯來了。簡單的兩菜一湯,熱氣騰騰。蕭執起身:“你先吃飯,好好休息。明日我再過來,商量具體細節。”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沈姑娘,這條路一旦走上,就不能回頭了。你真的想好了?”

沈硯清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燈光在她眼中跳躍,映出一片堅定:

“想好了。”

蕭執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推門離開。

屋裏重歸寂靜。沈硯清坐在桌邊,看着那些證據,很久沒有動。然後她拿起筷子,開始吃飯。飯菜很香,但她吃得味同嚼蠟,只是機械地咀嚼、吞咽,像是在完成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

吃完飯,她重新攤開證據,一份份仔細看,在紙上做筆記,梳理時間線,標注疑點。油燈裏的油添了兩次,窗外從漆黑到泛起魚肚白,她渾然不覺。

直到晨光透過窗紙照進來,落在桌上,她才驚覺天亮了。

她吹滅油燈,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一夜未眠,眼睛酸澀,腦子卻異常清醒。那些證據、線索、人物關系,在腦中織成一張清晰的網。

現在,只差最後一步——把這張網,交給能把它撒出去的人。

---

同一片晨光裏,鎮國公府聽雪軒。

蘇挽晴也一夜未睡。

她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帳頂。從碧桐莊回來後,她就一直這樣躺着,腦中反復回放着白天的情景——那口井,那塊推不動的磚石,那輛突然出現的馬車,還有那兩個燒賬冊的護衛。

林氏派去的人。

他們爲什麼要燒賬冊?那些賬冊裏有什麼?母親——不,是林氏——在隱瞞什麼?

還有井壁那塊磚石。她推的時候,明顯感覺到有鬆動,像是最近被人動過。是誰?在她之前,已經有人去過那裏?

無數的疑問在腦中盤旋,像一群亂飛的鳥,找不到出口。

門外傳來腳步聲,接着是春杏小心翼翼的聲音:“姑娘,該起了。夫人說今日要帶您去平陽侯府,商量秋獵的事。”

蘇挽晴坐起身,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進來吧。”

春杏端着水盆進來,伺候她洗漱更衣。梳頭時,她看着鏡中蘇挽晴蒼白的臉,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蘇挽晴淡淡地說。

“姑娘……”春杏咬了咬唇,“昨日您去碧桐莊的事,夫人好像知道了。”

蘇挽晴的手一頓:“怎麼說?”

“今早我去廚房,聽見兩個婆子在說,昨夜夫人發了好大的火,責罰了幾個護衛,說他們辦事不力。”春杏壓低聲音,“奴婢悄悄問了夫人房裏的秋菊,她說那些護衛是昨日派去碧桐莊的,好像……好像沒辦成什麼事。”

蘇挽晴的心沉了下去。

林氏果然派人去了碧桐莊。去做什麼?燒賬冊?還是找別的什麼東西?

“還有,”春杏的聲音更低了,“秋菊說,夫人昨夜一直在房裏踱步,嘴裏念念有詞,說什麼‘不能讓她知道’‘得盡快處理’……”

不能讓她知道。

她是誰?

蘇挽晴握緊了梳子,指節發白。

是那個拿着信物上門的女子?還是……她自己?

“姑娘,”春杏忽然撲通一聲跪下了,眼淚涌出來,“奴婢知道不該多嘴,但……但奴婢覺得這事不簡單。姑娘,您可千萬要小心啊。”

蘇挽晴看着她,良久,輕輕嘆了口氣:“起來吧。我知道。”

春杏擦着眼淚站起來,繼續給她梳頭,手還在抖。

梳妝完畢,蘇挽晴換了身衣裳,去正房給林氏請安。林氏已經起來了,正在用早膳,看見她進來,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

“晴兒來了,坐。正好,娘有事跟你說。”

蘇挽晴在她對面坐下,丫鬟添了碗筷。早膳很豐盛,水晶餃,燕窩粥,幾樣精致小菜。但她沒什麼胃口,只喝了半碗粥。

“秋獵的事定下來了。”林氏給她夾了個水晶餃,“三日後出發,去圍場住五日。平陽侯夫人邀咱們住她家的莊子,就在圍場邊上,環境好,也清淨。”

“嗯。”蘇挽晴應了一聲。

林氏看着她,眼神裏閃過一絲探究:“晴兒,你昨日……去哪兒了?”

來了。

蘇挽晴的心跳快了一拍,但面上不動聲色:“去城外走了走,散散心。”

“去哪兒散心了?”

“隨便走走,沒注意地名。”蘇挽晴垂下眼,“母親怎麼問這個?”

林氏笑了笑,那笑容卻有些勉強:“沒什麼,就是聽說……你去了碧桐莊那邊。”

蘇挽晴抬起眼,看着她:“母親怎麼知道?”

“有下人看見你的馬車了。”林氏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晴兒,那莊子荒廢多年,不幹淨,以後別去了。你要是想散心,娘帶你去更好的地方。”

她的手很暖,可蘇挽晴卻覺得那暖意透不進心裏。

“女兒只是好奇。”她輕聲說,“聽說……沈夫人生前在那裏住過。”

林氏的手猛地收緊,力道大得讓蘇挽晴疼得蹙了蹙眉。但她很快鬆開,臉上重新掛上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僵硬:

“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做什麼。快吃飯吧,粥要涼了。”

她不再提碧桐莊,轉而說起秋獵要帶的衣裳首飾,說起可能會遇見的各家夫人小姐,說起哪家公子也會去圍場。她說得興致勃勃,像是在刻意回避什麼。

蘇挽晴安靜地聽着,偶爾應一聲,心裏卻一片冰涼。

母親在害怕。

她越是回避,越是證明碧桐莊有問題,沈夫人的死有問題。

早膳後,林氏要去平陽侯府,讓蘇挽晴一起去。蘇挽晴借口身子不適,推辭了。林氏也沒堅持,只囑咐她好好休息,便帶着丫鬟出門了。

回到聽雪軒,蘇挽晴讓春杏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打擾。她閂上門,走到書案前,攤開紙筆。

她要把昨天在碧桐莊看到的一切寫下來。

井,磚石,馬車,護衛,燒賬冊……所有的細節,一字不落。

寫完,她看着紙上密密麻麻的字,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兩個燒賬冊的護衛,她好像在哪兒見過。

仔細回想,是了,是林氏陪嫁過來的家仆,一個姓趙,一個姓錢。這些年一直在外院當差,很少進內院。林氏怎麼會派他們去碧桐莊?燒賬冊這種事,爲什麼不派心腹去?

除非……那賬冊裏的東西,連心腹都不能知道。

蘇挽晴的心越跳越快。她拿起筆,在紙上又添了一行:

“趙、錢二人,林氏陪嫁,爲何派去燒賬冊?賬冊中有什麼?”

寫完,她把紙折好,鎖進妝匣最底層。然後起身,走到窗邊。

院子裏陽光正好,海棠花早就謝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幾個小丫鬟在掃地,說說笑笑,一派寧靜祥和。

可這寧靜之下,暗流洶涌。

她想起蕭執那日在攬月樓說的話:“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

可她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碧桐莊,知道了沈夫人,知道了林氏的隱瞞和害怕。

現在,她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查下去,直到查清全部真相。二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做她的國公府千金,等着議親,出嫁,過完這看似完美的一生。

該選哪條路?

蘇挽晴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中已有了決斷。

她走到妝台前,打開妝匣,取出那枚玉佩。玉佩溫潤,貼在掌心,仿佛還帶着另一個女子的體溫。

那個女子,此刻在哪兒?她查到了什麼?她……會怎麼做?

蘇挽晴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無論真相是什麼,無論前路如何,她都要去面對。

因爲這是她的人生。

她有權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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