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的火焰一旦點燃,就不會輕易熄滅。
幾天後,本地一家頗有影響力的都市報,在非頭版但足夠顯眼的位置,刊登了一篇調查報道,標題克制而有力:《公益之疑:校董的商業版圖與教育邊界》。文章作者署名“星火”。
林晚星拿到還散發着油墨香的報紙時,手微微發抖。這是她以筆名發表的第一篇正式報道,雖然內容經過編輯潤色,但核心事實和框架都出自她手。許晏清通過加密渠道將稿件傳遞出去,選擇了一家以敢言著稱的媒體。
報道的效果立竿見影。教育局調查組的詢問對象,很快從學生擴展到了部分教師和行政人員。校園裏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同情周浩的人幾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猜測和疏遠。連周浩本人,也變得異常沉默,常常陰鬱地獨來獨往,只是看許晏清的眼神,怨毒之色一日深過一日。
然而,真正的風暴往往來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周六的數學競賽集訓,強度極大。張老師直接扔過來一套去年的國賽題,時間卻只給國賽的一半。
“這套題,能及格,你們省賽就穩了。”張老師撂下話,就坐在講台上看自己的書。
教室裏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和壓抑的呼吸聲。題目艱深,時間緊迫,林晚星全神貫注,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做到倒數第二道組合證明時,她再次卡住。思路走進死胡同,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這時,一張小紙條從斜後方悄然滑到她手邊。她心領神會,用筆袋壓住,餘光快速一掃。紙條上沒有答案,只有三個詞和兩個箭頭:“抽屜原理 → 極端化假設 → 反證法”。
如同黑夜中亮起一道閃電!她瞬間明白了自己遺漏的關鍵——不是去直接構造,而是先假設不可能,再用抽屜原理找出矛盾!思路打通,她文思泉涌,筆走如飛,終於在鈴響前完成了所有題目。
交卷後,她看向許晏清。他正在整理文具,對她微微頷首。
這一切,卻被一直陰沉注視着的周浩看在眼裏。休息間隙,周浩徑直走到講台前,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全班聽見:
“張老師,我舉報。剛才考試,許晏清給林晚星傳紙條作弊。”
教室瞬間死寂。所有目光聚焦過來。
張老師抬起頭,眉頭緊皺:“周浩,你確定?指控同學作弊是很嚴重的事。”
“我親眼所見。”周浩指着許晏清,“紙條可能還在她筆袋裏。”
張老師的目光投向林晚星和許晏清,帶着審視。
林晚星心中一緊,手下意識按住筆袋。那紙條……她還沒來得及處理!
許晏清卻已平靜地站起身:“張老師,我沒有傳紙條。但我願意接受任何檢查,自證清白。”他看向林晚星,眼神冷靜,“林晚星,你也讓老師檢查一下吧。”
他的鎮定感染了林晚星。她深吸一口氣,當衆打開筆袋,將裏面所有東西倒在桌上——筆、尺、橡皮、幾張草稿紙……根本沒有所謂的紙條。
“怎麼可能?我明明看見……”周浩臉色一變。
“你看見什麼了?”許晏清轉向他,語氣依舊平淡,“周浩同學,誣告同學,同樣是很嚴重的事。尤其是在集訓選拔期間,動機值得懷疑。”
“你!”周浩被噎住,臉漲得通紅。
張老師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了看神色坦蕩的許晏清和林晚星,最後嚴厲地看向周浩:“周浩,沒有證據就不要胡亂指控!回去坐好,準備下一場測試!”
一場風波,看似被許晏清輕易化解。但林晚星知道,那張紙條確實存在,只是在她看後,就憑着瞬間的記憶,用極快的速度在草稿紙上演算覆蓋,然後將紙條本身悄悄揉進掌心,借着擦汗的動作放進了口袋。這是急中生智,也是許晏清鎮定的眼神給她的勇氣。
課後,張老師單獨留下了許晏清。林晚星在走廊等着,心中忐忑。十幾分鍾後,許晏清出來,臉上看不出端倪。
“老師……說什麼了?”
“他問我那道我‘提示’你的題,有沒有更優解。”許晏清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我把三種解法都寫了一遍。他說,我能想到用那種方式‘提示’,本身就已經超越了題目考察的範疇。”
林晚星鬆了一口氣,隨即涌起欽佩。原來他早就料到可能被察覺,連應對方案都準備好了。
“不過,”許晏清話鋒一轉,“張老師也提醒我,周浩的父親給學校施加了很大壓力,要求嚴查‘誣告’和‘網絡誹謗’。接下來,他們會更仔細地盯着我們。競賽成績,現在是我們最重要的護身符。”
他看向林晚星,目光灼灼:“下周三,全市第一次模擬考,也是競賽集訓的中期篩選。我們必須考出斷層式的領先優勢。只有這樣,學校才會不惜代價保我們。”
壓力如山襲來,但林晚星用力點頭。她明白,這已不只是個人榮辱,而是生存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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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手的反擊比預想的更快,也更卑劣。
周一清晨,林晚星剛進教室,就感覺氣氛異樣。許多人看着她,眼神躲閃,帶着古怪的竊竊私語。陳曉雨一把將她拉到角落,把手機塞給她,臉色發白:“星星,你看學校內部論壇!”
匿名區,一個熱帖被高高頂起,標題惡毒:《年級前十?才女?揭秘“星火”背後的交易》。帖子沒有指名道姓,但暗示極其明顯:某L姓女生爲獲得競賽名額和發表文章,與某貧困優等生F存在不正當關系,並附上一張模糊的夜景照片——正是幾天前武館訓練後,她和許晏清並肩走在老街路燈下的背影!照片角度刻意選取,兩人挨得很近,看起來確實有幾分曖昧。
帖子下面,各種肮髒的猜測和辱罵不堪入目。
林晚星腦袋“嗡”的一聲,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急速褪去,手腳冰涼。她緊緊攥着手機,指節發白,一種混合着憤怒、羞恥和惡心的感覺淹沒了他。
“這是……誣蔑!”陳曉雨氣得發抖,“誰這麼缺德!”
還能有誰?林晚星幾乎瞬間就鎖定了目標。用最低級的手段,攻擊一個女生的名節,這是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毒計。一旦粘上,無論真假,都足以讓她在校園裏抬不起頭,甚至被迫退出競賽。
她猛地看向周浩的座位。他還沒來,但他的幾個跟班正聚在一起,朝她這邊瞥來,臉上掛着惡意的笑。
許晏清走進教室時,立刻察覺到了異常。他走到林晚星身邊,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和陳曉雨手機上的內容,眼神驟然冷了下去,周身氣壓低得駭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拿過陳曉雨的手機,快速滑動屏幕,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屏幕後的發帖人生吞活剝。然後,他把手機還給陳曉雨,對林晚星低聲說:“別怕,交給我。”
“你要怎麼做?”林晚星聲音發顫。
“讓他們刪帖道歉太便宜了。”許晏清的聲音冰冷,帶着一種林晚星從未聽過的狠厲,“我要讓發帖的人,和背後指使的人,親自體驗一下什麼叫‘社死’,什麼叫代價。”
他沒有回自己座位,而是轉身直接走出了教室。
整個上午,許晏清都沒回來。林晚星心神不寧,課幾乎沒聽進去。論壇的帖子在發酵,盡管有陳曉雨等少數朋友爲她爭辯,但更多人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扔在廣場上,承受着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
午休時分,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
首先是論壇那個熱帖突然消失,顯示“已被管理員刪除”。緊接着,一個標題爲《關於今日誹謗帖的技術溯源與真相公示》的新帖子被置頂。帖子以冷靜的技術口吻,貼出了發帖賬號的登錄IP(精確到江城一中高三某班教室的電腦)、登錄時間(昨天晚自習後),以及該IP在過去一周內訪問過的所有可疑網站記錄(包括幾個付費雇傭網絡水軍的聯系頁面)。更致命的是,帖子附上了一段音頻,點開是一段經過處理的對話:
一個模糊但能聽出是周浩的聲音說:“……就按我說的,寫勁爆點,照片P得更曖昧些……我要讓她身敗名裂,看許晏清還能怎麼護着她!”
另一個聲音有些猶豫:“浩哥,這會不會太過了?弄不好要出事……”
“怕什麼!出了事我爸兜着!快去!”
音頻不長,但信息量爆炸。
輿論瞬間反轉!剛才還在吃瓜嘲笑的人,紛紛調轉槍口。新的帖子下面,充滿了對周浩及其手段的震驚、鄙夷和憤怒。
“太惡心了!居然用這種下三濫手段!”
“周浩滾出一中!”
“支持林晚星!支持許晏清!”
下午第一節課前,許晏清回到了教室。他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只是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走到林晚星桌前,放下一個小巧的銀色U盤。
“所有原始數據、完整錄音、IP追蹤日志都在裏面。包括周浩聯系水軍轉賬的截圖。”他聲音平靜,卻蘊含着力量,“怎麼用,什麼時候用,你決定。如果你想起訴,這是證據。如果你想讓學校處理,也可以。”
林晚星拿起U盤,冰冷的金屬外殼此刻卻燙得驚人。她看着許晏清,千言萬語堵在喉嚨。他一個上午,竟然做到了這一步……他是怎麼拿到那段錄音的?又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如此復雜的反制?
“謝謝。”最終,她只說出這兩個字,卻重逾千斤。
許晏清搖搖頭:“是我連累了你。他們攻擊你,是因爲你站在我這邊。”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了幾分,“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林晚星握緊U盤,抬起頭,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一起走到最後。這點髒水,潑不垮我。”
她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向班主任李老師的辦公室。腳步從最初的沉重,變得越來越穩。
她知道,退讓和哭泣不會換來尊重,只有強硬的反擊和無可辯駁的實力可以。許晏清已經爲她撕開了黑幕,接下來,該她自己走上戰場了。
她的戰鬥,不是用代碼,也不是用拳頭,而是用事實,用規則,用筆。
辦公室的門在面前打開,李老師正對着電腦,眉頭緊鎖,顯然也看到了論壇的風波。
“李老師,”林晚星走到辦公桌前,將那個銀色U盤輕輕放在桌上,聲音清晰而平穩,“關於今天校內論壇對我本人進行惡意誹謗的事件,我想提交相關證據,並正式提出申訴,要求學校嚴肅處理肇事者,還我和許晏清同學清白。”
窗外,陰雲不知何時散開,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進辦公室,落在那個小小的銀色U盤上,反射出堅定而耀眼的光芒。
淬火之後,是鋒芒初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