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宿舍天台。
我坐在生鏽的水箱旁,手裏握着三樣東西:
左邊,是張謹言的黑色名片——代表官方的秩序、管制,以及可能的安全。
右邊,是蘇靜給的照片——體大吳岩暗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仿佛還在注視着我。
中間,是手機屏幕上老周的最後一條短信:「我在球館等你到十二點。」
風很大。
城市燈火在腳下鋪開,車流像發光的河。遠處商業街的霓虹招牌變幻着顏色,KTV的歌聲隱約飄來,燒烤攤的煙火氣升騰——一個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夜晚。
而我,必須在這個正常的夜晚,做出不正常的決定。
“系統。”我在心裏默念。
光幕展開,邊緣的銀色紋路比以往更加活躍,像在期待着什麼。
【血脈覺醒度:5.7%】
【當前能量儲備:87%(山魈精肉消化中)】
【凶性值:12/100】
【倒計時至強制選擇:2小時31分】
“如果我拒絕管控局,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光幕刷新,彈出一份密密麻麻的紅色條款——是《異常個體管理條例》的緊急應對預案節選:
【預案七-丙級:對拒絕合作的A級以上異常個體,采取以下措施:
1. 實時能量監控(等級提升至最高)
2. 社交圈隔離審查(室友、同學、親友)
3. 必要時啓動‘記憶模糊’程序
4. 若出現失控征兆,授權外勤組使用‘靈能抑制彈’(非致命)】
“記憶模糊程序……是什麼?”
【利用靈能幹涉技術,對目標相關人員的短期記憶進行選擇性清除或修改。副作用:可能導致認知紊亂、記憶斷層、人格微調。】
我握緊了拳頭。
劉波、趙磊、班上同學、甚至我遠在老家的父母……都可能因爲我的選擇,被卷入這種非人道的“處理”。
“那如果我和蘇靜締結盟約呢?”
光幕沉默了幾秒。
然後,緩慢地展開一行我從沒見過的、帶着古老氣息的文字——那些文字不是系統常用的字體,更像是某種碑文拓片:
【觀測者盟約·血契類·護道之約】
【條款概要:
一、締約者需以血脈爲誓,守護觀測者一脈傳承不絕。
二、觀測者需提供血脈控制、因果庇護、知識傳承。
三、盟約期間,雙方命運交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四、違約代價:血脈反噬,神魂俱滅。】
文字下方,還有一行極小的注解:
【注:觀測者護道者歷史存活率——17%】
百分之十七。
也就是說,過去和觀測者締結這種盟約的人,超過八成……都死了。
“他們怎麼死的?”
光幕刷新,列出幾個冰冷的詞:
【死於守護之戰:43%】
【死於因果反噬:29%】
【死於血脈失控:19%】
【其他:9%】
我閉上眼睛。
風刮過臉頰,帶着初秋的涼意。
胃裏的獸口漩渦緩慢旋轉,山魈精肉提供的能量讓它暫時滿足,但那種滿足是虛假的——我感覺到,它在渴望更高質量的東西。
比如……照片上那個叫吳岩的人的血脈。
“如果我什麼都不選呢?”我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就維持現狀,繼續當個大學生,用系統任務慢慢提升,自己控制血脈——”
話音未落。
顱內,那些古老的低語,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不再是模糊的囈語,而是完整的句子,帶着譏諷的笑意:
“幼稚。”
我渾身一僵。
這不是系統的聲音,也不是幻覺。
是……它在說話。
“你以爲,你有的選?”
獸口漩渦的旋轉速度加快,暗金色的紋路從胃部蔓延,沿着血管向上,在我眼前投射出一幅幅畫面。
第一幅:籃球館,下周的資格賽。我和吳岩在籃下對抗的瞬間,兩人的眼睛同時變成暗金色。血脈共鳴爆發,整個球館被暗金色的能量場籠罩。觀衆驚慌逃散,管控局的外勤組破門而入,蘇靜試圖用觀測者能力壓制,但失敗了——我和吳岩的血脈同時暴走,吞噬了半個球館。
第二幅:宿舍,深夜。飢餓感再次襲來,比之前凶猛十倍。我無法控制自己,撲向熟睡的劉波——不是要傷害他,是本能地想吞噬他身上的“能量”。趙磊驚醒,用手機拍下了我手背凸起紋路、瞳孔變成獸瞳的瞬間。視頻被傳到網上,#大學生變異#沖上熱搜,我的父母在老家被記者圍堵。
第三幅:老家小鎮,父母的早餐店。幾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單邊眼鏡的外國人走進來,用流利的中文問我母親:“您兒子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他們離開時,在店門口留下了一個微型的監視裝置。
畫面消散。
低語再次響起,這次帶着疲憊的滄桑:
“看到未來了嗎?小子。”
“血脈覺醒,從來不是你能控制的遊戲。”
“要麼,你主動掌控它。”
“要麼,它掌控你,順便毀掉你珍惜的一切。”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雙手在顫抖。
不,是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你……到底是什麼?”我對着空氣,或者說對着體內的那個存在,嘶聲問道。
沉默。
長久的沉默。
然後,低語再次響起,但這次,聲音裏沒有了譏諷,只有深不見底的古老:
“吾名……不重要。”
“你只需知道——吾非你之敵。”
“三百年前,吾分裂本源,化作九符,散落人間,就是爲了等待。”
“等待‘繭’足夠朽壞。”
“等待‘鑰匙’全部就位。”
“等待……有人能承受九符之力,打開那扇門。”
“而你,是三百年來,第一個讓吾看到希望的……容器。”
容器。
又是這個詞。
“所以張謹言說對了?我只是個容器?”
“不。”低語斬釘截鐵,“容器是死的。你是活的。”
“三百年前,吾選擇主動分裂,就是明白了一個道理——純粹的力量,只會帶來純粹的毀滅。要想真正‘清潔’,需要的是……理解。”
“理解什麼?”
“理解你們。”低語說,“理解人類爲何執着於這個‘朽壞之繭’,理解你們的愛恨、掙扎、渺小與偉大。所以吾將本源分裂,讓它們與人類的血脈結合,讓凶獸的力量,經歷人性的洗禮。”
“吳岩……也是其中之一?”
“九符之一,代表‘力量’。他的血脈來自饕餮的右爪——純粹的攻擊性,無堅不摧,但也無智無識。”
低語頓了頓:
“而你的符文,來自吾的……心髒。”
“所以你的完整度最高,所以你能聽見吾的聲音,所以——你必須成爲那個聚集九符的人。”
我愣住。
“爲什麼是我?”
“因爲你在被籃球砸中的那一刻,說了一句話。”低語說,“你說:‘我艹,這球真疼。’”
“……這有什麼特別的?”
“三百年來,九符持有者覺醒時,有人驚恐,有人狂喜,有人以爲自己成了天命之子。”
低語的聲音裏,第一次有了類似笑意的波動:
“只有你,在覺醒上古凶獸血脈、綁定天選系統、獲得吞噬天地的潛力後——第一反應是吐槽被球砸得疼。”
“這說明,哪怕世界在你面前掀開瘋狂的一角,你最先關注的,依然是當下的、真實的感受。”
“而這種品質,恰恰是聚集九符、打開那扇門時……最需要的。”
風停了。
天台上一片寂靜。
遠處商業街的霓虹依舊閃爍,但那些光,此刻顯得那麼遙遠,那麼虛幻。
“如果我答應蘇靜,你會反對嗎?”我問。
“觀測者一脈……哼。”低語裏帶着復雜的情感,“他們是記錄者,也是幹涉者。三百年前封印吾等的七人裏,就有他們的先祖。”
“但他們守護的,不也是這個世界嗎?”
“守護?”低語冷笑,“他們守護的是‘秩序’,不是‘生命’。爲了秩序,他們可以犧牲一切——包括你。”
“那管控局呢?”
“工具。”低語簡短評價,“現代版本的‘秩序維護者’,效率更高,手段更隱蔽,但本質沒變。”
“所以……我該信誰?”
這一次,低語沉默了很長時間。
久到我以爲它已經消失了。
然後,聲音再次響起,但這次,是直接在我意識深處響起的,像某種古老的誓言:
“信你自己,林向陽。”
“信那個被球砸了會喊疼,吞了山魈肉會惡心,看到父母早餐店被監視會憤怒的——普通人。”
“你是人類。”
“永遠別忘了這一點。”
“至於選擇……”
低語漸漸微弱:
“去球館吧。那個教練……他不一樣。”
“他失去過一切,所以他明白——有時候,守護需要的力量,恰恰來自那些被定義爲‘危險’的東西。”
聲音徹底消失。
獸口漩渦恢復平靜。
我站在天台上,看着手中的三樣東西。
然後,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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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二十分,籃球館。
燈還亮着。
老周坐在場邊的長凳上,面前擺着一個戰術板,但他沒在看。他手裏拿着一瓶啤酒,目光盯着空無一人的球場,像在回憶什麼。
我推門進去。
腳步聲在空曠的場館裏回響。
老周沒回頭:“來了?”
“來了。”
“想好了?”
“想好了。”
他這才轉過身,把啤酒放在一邊:“選哪邊?”
“哪邊都不選。”我走到他面前,“我要走第三條路。”
老周挑眉:“第三條路?”
“張謹言要收編我,蘇靜要盟約我,他們都要我成爲他們的‘工具’。”我看着他的眼睛,“但我不想當工具,教練。”
“那你想當什麼?”
“我想當——”我頓了頓,“一個能掌控自己命運的籃球運動員。”
老周笑了。
不是平時那種豪爽的大笑,而是一種復雜的、帶着欣慰和苦澀的笑。
“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籃球嗎?”他突然問。
我搖頭。
“因爲籃球場上,一切都簡單。”老周站起身,走到球場中央,“球在你手裏,你要麼投,要麼傳,要麼突破。選擇有限,結果清晰。贏了歡呼,輸了認賬。”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一顆籃球,在手裏轉了轉:
“但我人生最殘酷的一課,就是明白——真實世界,不是籃球場。”
“三年前,我帶的不是大學校隊,是‘特殊反應部隊第七小隊’。我們的任務,是處理那些……無法公開的異常事件。”
他拍了一下球。
籃球撞擊地板的聲音,在寂靜的場館裏格外響亮。
“那年的七月十五,中元節。城西老殯儀館發生‘陰氣井噴’,上百個遊魂被強制喚醒,開始攻擊活人。我們小隊奉命去處理。”
老周的聲音很平靜,但握着球的手,指節發白。
“任務很順利。我們清理了遊魂,封印了陰氣井口。準備撤離時,一個隊員——小陳,剛滿二十歲的小夥子——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個骨灰盒。”
“盒子上貼着一張泛黃的照片,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笑得很甜。照片下面有一行字:‘愛女玲玲,1998-2005,願你來世無憂’。”
老周停止了拍球。
“小陳心軟了。他說,這孩子的魂魄可能還在附近徘徊,他想用‘安魂符’送她一程。我同意了。”
“然後呢?”我問。
“然後……”老周閉上眼,“那不是普通遊魂。是被人用邪術煉化的‘怨童’,專門用來誘殺有同情心的處理人員。”
他睜開眼,眼眶發紅:
“骨灰盒炸開的瞬間,小陳被怨氣貫穿,當場死亡。他旁邊的兩個隊員被波及,一個失去了一條腿,一個精神崩潰,現在還在療養院。”
“剩下的人,包括我,都被怨氣污染。管控局的淨化程序清除了污染,但清除不掉的……是愧疚。”
老周看着我:
“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了——在異常的世界裏,心軟會死,天真會死,甚至……善良都會成爲你的致命弱點。”
“所以我退役了,來大學當個籃球教練。我想遠離那個世界,想假裝一切正常。”
他頓了頓:
“直到我看見你。”
“我?”我愣住。
“對。”老周點頭,“你在論壇上那段唱跳視頻,別人看的是熱鬧,我看的是……控制。”
“什麼控制?”
“血脈覺醒者,尤其是凶獸血脈,覺醒初期的能量波動是混亂的。但你在表演時,每一個動作、每一句歌詞,節奏都精準到可怕。”老周說,“那不是天賦,那是你在用意志力,強行壓制體內的野獸,強迫它按照你的節奏行動。”
他走回長凳,從包裏掏出一份文件,遞給我。
是一份體檢報告。
但不是普通的體檢——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能量數據、血脈波形、精神穩定性評分。
“這是你唱跳表演後,我托管控局的朋友偷偷做的遠程掃描。”老周指着其中一條曲線,“看這裏,你的血脈波動峰值,和你的舞蹈動作峰值……完全重合。”
“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不是在‘壓制’野獸。”老周一字一句,“你是在‘馴服’它。”
“你把暴戾的能量,轉化成了舞蹈的韻律。”
“你把吞噬的渴望,變成了表演的欲望。”
“你在用人類的方式,使用凶獸的力量。”
老周收起報告,目光灼灼:
“這就是我選擇你的原因,林向陽。”
“張謹言想把你變成管控局的刀,蘇靜想把你變成觀測者的盾。但我想把你變成——人。”
“一個擁有人類之心,卻掌握凶獸之力的人。”
“一個能在黑暗的世界裏,依然記得光是什麼樣子的人。”
場館裏安靜下來。
只有空調外機低沉的嗡鳴,從窗外傳來。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暗金色的紋路,此刻安靜地蟄伏在皮膚之下。
“第三條路,是什麼?”我問。
老周從包裏取出最後一樣東西。
一個老舊的、皮質封面的筆記本。
“這是我的‘遺產’。”他輕聲說,“記錄了我三年特勤生涯學到的所有東西——如何控制能量,如何應對異常,如何在保持人性的前提下,使用非人的力量。”
他把筆記本推給我:
“我不代表任何勢力,不要求你籤任何協議。”
“我只教你兩件事:怎麼贏球,怎麼活下去。”
“至於以後的路怎麼走……”
老周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翻開筆記本。
第一頁,用鋼筆畫着一個簡單的符號——一個圓圈,裏面是互相糾纏的兩條線,一條代表秩序,一條代表混沌。
下面有一行字:
「真正的力量,不是選擇秩序或混沌。」
「而是在混沌中建立秩序,在秩序中保留混沌的可能性。」
「——給未來的傳承者」
我合上筆記本。
“教練,下周對體大的比賽……”
“會是一場戰爭。”老周平靜地說,“吳岩那小子,我查過了。他覺醒比你早三個月,已經能熟練運用符文之力。他的教練……是當年煉化‘怨童’的那個邪術師。”
我瞳孔一縮。
“但這也是你的機會。”老周看着我,“如果你能在球場上,用籃球的方式擊敗他——不僅是爲資格賽,更是向所有人證明一件事。”
“證明什麼?”
“證明凶獸的力量,可以被人類馴服。”
“證明黑暗的血脈,也可以爲光明而戰。”
老周轉身,走向場館門口:
“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三點,開始特訓。”
“我會教你怎麼對付——另一個饕餮。”
門關上。
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球館裏。
手中的筆記本沉甸甸的。
手機震動。
是張謹言的最後通牒:「十二點整,如果你不聯系,我將啓動預案七。」
還有五分鍾。
我撥通了那個加密號碼。
三聲鈴響後接通。
“張主任。”我說,“我不籤協議。”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理由?”
“我不想成爲任何人的工具。”我平靜地說,“但我願意……合作。”
“合作?”
“對。我不加入管控局,不成爲你們的正式成員。但在我需要的時候,你們提供必要的支援——比如情報,比如靈氣補給。相應的,在你們遇到無法處理的異常事件時,如果我有能力,我會幫忙。”
又是一陣沉默。
然後,張謹言的聲音傳來,聽不出情緒:
“很冒險的提議,林向陽。沒有正式身份的保護,其他組織對你下手時,我們很難公開介入。”
“我不需要公開保護。”我說,“我只需要一個承諾——不幹涉我的生活,不碰我的家人朋友,不用‘記憶模糊’那種手段。”
“那你用什麼來保證,你不會失控?”
“用這個。”我看向自己的手,暗金色的紋路緩緩浮現,“我會向你們證明,我能控制它。用籃球,用比賽,用所有正常人類的方式。”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知道。”我說,“我在走一條沒人走過的路。”
“那條路可能通向深淵。”
“也可能通向光。”我頓了頓,“但至少,是我自己選的路。”
漫長的沉默。
然後,張謹言說:
“好。”
“我會暫時擱置預案七,給你觀察期——到下周比賽結束。”
“如果你贏了,用正常的方式贏了,我會重新評估你的提案。”
“如果你輸了,或者失控……”
他沒說完。
但意思很清楚。
“謝謝。”我說。
電話掛斷。
我看向手機,最後一條未讀信息,是蘇靜發來的:
「我在湖邊等到十一點。你沒來,我明白了你的選擇。」
「盟約的事,暫時擱置。但記住——你欠我的因果,還在。」
「下周比賽,我會到場。」
「如果你需要幫助……我還在。」
我把手機收進口袋。
推開球館的門,走進夜色。
城市的燈火依舊輝煌。
而我知道,從這一刻起——
我不再是任何勢力的棋子。
我是林向陽。
一個擁有人類之心的,饕餮血脈覺醒者。
一個要在籃球場上,證明黑暗也可以爲光明而戰的,普通人。
遠處,宿舍樓的燈一盞盞熄滅。
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而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