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測試中心遺址的鐵絲網在午後的風中發出嗚咽般的震顫。

林啓和沈槐趴在距離遺址兩百米外的一棟廢棄水塔頂部,通過望遠鏡觀察着那片被遺棄了十五年的建築群。中心的主樓是一棟五層灰白色建築,外牆上布滿了爬山虎枯死後留下的黑色脈絡,像某種巨大生物壞死的血管。窗戶大多破碎,空洞的窗框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正門有動靜。”沈槐壓低聲音。

林啓調整望遠鏡焦距。遺址的正門——一道鏽蝕的旋轉柵欄——周圍,有五個穿着白色防護服的人影在活動。他們不是在巡邏,而是在……布置設備。地面上已經架起了三台錐形裝置,頂端閃爍着幽藍的指示燈。

“頻譜幹擾塔。”沈槐認出那些設備,“專門用來壓制神經信號。清道夫在建立封鎖圈。”她看了一眼個人終端,“阿隆和志明那邊也報告發現了幹擾塔,前兩個錨點位置都被封鎖了。這不是巧合——他們知道我們要找什麼。”

“監聽器。”林啓摸了摸自己的前額,“我的思維暴露了計劃。”

“不只是你的。”沈槐表情嚴峻,“老K可能也在審訊中泄露了什麼。但重點是,他們如此迅速地封鎖所有錨點,說明這些地點確實有他們不想讓我們發現的東西。”她收起望遠鏡,“我們得在幹擾塔完全啓動前進去。一旦頻譜幹擾覆蓋整個區域,任何神經信號——包括你接收的那些——都會被壓制。”

“怎麼進?正門被守住了。”

沈槐指向遺址西側:“那裏有個舊通風管道入口,十五年前測試中心還在使用時,是緊急排風通道。管道直徑八十厘米,成年人可以爬進去。我兩年前勘察過,應該還能用。”

“你知道的挺多。”

“因爲‘醒腦會’一直懷疑測試中心隱藏着神經織網的早期秘密。”沈槐開始收拾裝備,“十五年前的關閉公告很含糊,只說‘技術調整需求’。但我們收集到的碎片信息顯示,這裏發生過大規模實驗事故,至少三十名志願者‘永久性神經損傷’。他們的檔案全被加密,親屬得到的只有撫恤金和一句‘爲科技進步做出貢獻’。”

兩人從水塔背面爬下,借着建築物陰影的掩護,快速穿過遺址外圍的荒地。地面布滿碎玻璃和生鏽的金屬零件,每一步都要小心。空氣中飄散着一股奇怪的甜腥味,像是化學試劑和有機物腐敗混合的氣味。

通風管道的入口掩藏在一叢茂密的野草後,金屬格柵已經鏽穿了一半。沈槐用液壓剪鉗斷剩下的連接件,掀開格柵,露出一條向下傾斜的黑暗管道。

“我先下。”她戴上頭燈,將裝備包背在胸前,手腳並用地爬進管道。

林啓緊隨其後。

管道內壁覆蓋着一層滑膩的黑色物質,觸感像凝固的油脂。空氣沉悶,混雜着鐵鏽和黴菌的味道。頭燈的光束在彎曲的管道內壁上來回晃動,照亮偶爾竄過的蟑螂和不知名的黑色昆蟲。

爬了大約二十米,管道轉爲水平,前方出現光亮。出口到了。

沈槐先探頭觀察,然後整個身體鑽了出去。林啓跟上,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寬敞的地下空間裏。

這裏曾經是測試中心的地下設備層。天花板高達五米,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管道和線纜橋架。牆壁上固定着老式的配電箱和控制面板,指示燈早已熄滅,玻璃表盤布滿裂紋。地面鋪着防靜電環氧地坪,但已經起皮、剝落,露出下面暗紅色的混凝土。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

那裏整齊排列着二十幾個圓柱形容器,每個都有兩米高,直徑一米,由厚重的強化玻璃制成。容器內部充滿渾濁的淡黃色液體,液體中懸浮着——

人影。

林啓的呼吸停滯了。

他走近最近的一個容器。玻璃內壁結着水垢和藻類,但依然能看清裏面懸浮的人:男性,約三十歲,全身赤裸,閉着眼睛,表情平靜得像在沉睡。他的口鼻連接着呼吸軟管,身體上貼滿了電極片,導線向上延伸,消失在容器頂部的接口板裏。

但這不是最詭異的。

詭異的是這個人的皮膚表面,覆蓋着一層細密的、半透明的晶體。晶體從四肢末端開始生長,已經覆蓋了手掌、腳掌,正向軀幹蔓延。在頭燈照射下,晶體折射出五彩的光暈,像某種詭異的珠寶甲胄。

“這是什麼?”林啓的聲音幹澀。

“早期神經織網實驗的志願者。”沈槐走到另一個容器前,用手擦去玻璃上的污垢,“或者說,犧牲品。”她指着容器側面的銘牌,上面有模糊的字跡:

對象編號:TC-14

實驗協議:長期同步穩定性測試

狀態:晶體化(第二階段)

備注:意識活動衰減至閾值以下,維持生命體征僅限研究需求

“晶體化?”林啓重復這個詞。

“神經織網最初版本的副作用之一。”沈槐的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室裏回蕩,“爲了達到最大程度的神經同步,早期植入體使用了一種基於硅基納米管的生物接口。但這種接口會與人體神經末梢發生‘共生結晶’——硅元素逐漸取代碳基組織,將活體組織轉化爲半有機半無機的混合態。”

她走到房間角落的控制台前,嚐試啓動。屏幕閃了幾下,居然亮了起來——雖然大部分數據損壞,但基礎日志還能讀取。

“記錄顯示,晶體化過程不可逆。”沈槐滾動着殘缺的日志,“一旦開始,受試者會逐漸失去自主神經功能,最終全身僵化,成爲‘活體晶雕’。但他們的意識……理論上還在。只是被困在了一個無法移動、無法表達的身體裏。”

林啓感到一陣惡心。他看着容器裏那些被晶體包裹的人體,想象着他們的意識在透明的牢籠中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爲什麼保留他們?”

“研究價值。”沈槐關掉屏幕,“晶體化人體是完美的神經信號放大器。他們的神經網絡被硅晶體重構後,對特定頻段的神經波有極高的共振響應。系統可能一直在遠程讀取他們的腦波,作爲校準基準。”

她突然停頓,側耳傾聽。

“什麼聲音?”

林啓也聽到了。一種極輕微的、像無數細小鈴鐺同時震動的嗡鳴聲。聲音從房間深處傳來。

兩人循聲走去,穿過容器陣列,來到地下室的另一端。這裏有一扇厚重的氣密門,門上的觀察窗玻璃已經碎裂。嗡鳴聲就是從門後傳來的。

沈槐試着推門,門軸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但緩緩打開了。

門後的空間更大,是一個半圓形的實驗大廳。大廳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環形操作台,周圍環繞着十幾面破損的顯示屏。地面上散落着紙質文件、破碎的玻璃器皿和翻倒的椅子,仿佛這裏的人是在極度倉促中撤離的。

但真正讓林啓屏住呼吸的,是大廳正中央那個東西。

一個直徑約五米的圓形基座,基座表面覆蓋着復雜的電路蝕刻。基座上方,懸浮着一個發光的球體。

球體直徑約兩米,表面不是實體,而是由無數流動的光點構成,像銀河系的微縮模型。光點不斷閃爍、移動、重組,形成復雜的圖案。那些嗡鳴聲,就是光點振動發出的。

而在球體內部,隱約可見一個人形的輪廓。

“全息意識存儲陣列。”沈槐的聲音帶着敬畏,“這技術只在理論論文裏出現過。將人類意識數字化後,存儲在動態光子矩陣中,理論上可以實現永久保存和交互。”

“裏面是誰?”

沈槐走近基座,查看側面的控制面板。屏幕居然還在運行,顯示着一串滾動狀態:

意識體ID:TC-01(首席志願者)

存儲時長:15年7個月03天

意識完整性:41.3%(持續衰減)

交互協議:靜默(最後活躍時間:紀元2147年8月15日)

2147年8月15日。

蘇漓出事的日子。

“這個意識體在蘇漓事故那天,最後一次活躍。”林啓走到基座前,看着球體內那個模糊的人形,“有訪問日志嗎?”

沈槐調出日志記錄。大部分條目已損壞,但2147年8月15日附近的記錄還保留着碎片:

【15:05:33】外部連接請求(來源:神經同步研究所,協議:彼岸花-v3)

【15:05:47】連接建立。數據流開始傳輸

【15:06:12】檢測到異常拓撲特征(類別:未定義)

【15:06:31】意識體TC-01活動激增,共振系數突破閾值

【15:06:49】連接中斷(原因:源端信號消失)

【15:07:01】意識體TC-01進入靜默狀態,至今未恢復

林啓盯着那些時間戳。每一個都和蘇漓事故的節點吻合。

“TC-01在和蘇漓連接。”他梳理着邏輯,“通過‘彼岸花’協議,蘇漓的意識訪問了這個存儲陣列。然後發生了什麼?爲什麼連接會中斷?”

沈槐繼續翻閱日志,找到了更早的記錄。

【紀元2135年3月12日】TC-01(本名:陳遠,男,42歲,前理論物理學家)自願參與‘永恒意識’項目,成爲首位全數字化意識體。

【2138年11月7日】TC-01報告‘感知到非本地信號’,描述爲‘來自高維空間的低語’。

【2145年6月3日】TC-01的拓撲神經網絡自發進化,開始產生無法解析的波動模式。研究人員將其標記爲‘彼岸回響’現象。

【2147年1月19日】神經同步研究所蘇漓博士申請訪問TC-01,研究其‘彼岸回響’特征,用於完善‘彼岸花’項目。

“所以蘇漓不是憑空想出‘彼岸’理論的。”林啓說,“她是基於TC-01的現象進行研究。TC-01就像一個……天線,接收到了來自高維空間的信號。”

“而且他在蘇漓事故那天,試圖和她建立深度連接。”沈槐指着最後幾條記錄,“看這裏,連接中斷前的0.3秒,TC-01的意識完整性從87%驟降至41%。他把自己超過一半的意識數據,通過連接通道傳輸給了蘇漓。”

“傳輸給了她?爲什麼?”

沈槐調出另一份文件:一份十五年前的實驗事故報告。

【紀元2135年12月7日,‘蜂群崩潰症’首次爆發。

症狀:大規模神經同步紊亂,患者出現集體幻覺、記憶混淆、意識邊界溶解。

傳播方式:通過神經織網早期頻段(已廢棄)進行共振感染。

感染人數:新京市首月超過三千人。

應對措施:緊急啓動‘沉默協議’原型,強制隔離感染者神經活動。

最終方案:將重度感染者意識數字化,存儲在測試中心陣列(即TC系列),避免意識擴散污染群體神經網絡。】

“蜂群崩潰症……”林啓想起在系統墳場裏看到的那些檔案,“那些被‘校準’的異常者,他們感染的其實是這種病?”

“不完全一樣。”沈槐說,“蜂群崩潰症是第一代神經織網的技術缺陷導致的。但淨化派從中看到了‘機會’——如果能夠人爲誘導類似的症狀,然後以‘治療’爲名實施更強的神經控制呢?於是他們改良了病原體,創造出一種可控的‘準蜂群狀態’,用來測試各種抑制和改造協議。”

她指向那些裝滿晶體化人體的容器:“這些人就是早期測試的產物。TC-01更特殊,他是首個完全數字化成功的意識體,但也因此成爲了一個……通道。一個連接現實世界和‘彼岸’空間的活體網關。”

邏輯鏈條開始閉合。

蘇漓研究TC-01,發現了“彼岸”的存在。

她開發“彼岸花”項目,試圖主動建立安全連接。

但在最後實驗中,連接失控了——不是因爲技術故障,而是因爲淨化派幹預,故意制造過載,想將她和TC-01一起清除。

然而蘇漓在最後一刻,啓動了某種應急協議,將自己的意識投射到了“彼岸”。

而TC-01則將半數的意識數據傳給了她,作爲……導航信標?還是燃料?

“錨點。”林啓突然說,“蘇漓需要錨點來穩定連接。TC-01就是一個現成的錨點,但他被困在這裏。所以她要在別處設置備用錨點——就是我們要找的那三個位置。”

“而且她一直在嚐試發送信號回來。”沈槐接着推論,“但系統幹擾太強,常規頻段無法穿透。所以她利用了舊媒介——磁帶、老設備——還有系統的維護窗口,在白色噪音裏嵌入編碼。”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沈槐走到發光球體前,伸手觸摸控制面板。

“喚醒他。”

“什麼?”

“TC-01的意識還有41%的完整性。如果他能恢復,就能告訴我們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蘇漓去了哪裏,以及……”沈槐的表情變得凝重,“以及淨化派到底在計劃什麼。”

她開始在面板上輸入喚醒序列。但剛輸到一半,頭頂突然傳來刺耳的金屬撕裂聲。

兩人抬頭。

天花板的通風管道格柵被整個扯開,三個黑影從天而降。

不是清道夫。

這些人穿着破舊的防護服,面罩後的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紅光。他們的動作僵硬但迅速,落地後立刻呈三角陣型將林啓和沈槐圍住。

最前面的人抬起手臂——那已經不是人類的手臂,而是覆蓋着金屬外骨骼的機械肢,末端是旋轉的切割鋸片。

“清理者。”沈槐低聲說,手已經按在腰間的電擊棍上,“測試中心的自動防衛系統。十五年了,它們居然還在運作。”

“是清道夫激活了它們。”林啓看到其中一人的防護服上,有新噴塗的標識:一個簡單的黑色三角形,清道夫的標記,“他們不想親自下來,就放這些舊時代的機器人來清理我們。”

第一個清理者沖了上來。

沈槐側身躲開切割鋸片,電擊棍狠狠砸在對方膝關節的關節處。火花四濺,清理者踉蹌了一下,但外骨骼的裝甲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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