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語聲雖輕，猶如巨石入潭，在每個人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不可！”張澤仁驚懼交加，猛地站起身，寬大的衣袖帶翻了手邊茶盞，溫熱的茶水流淌下來，在地上汪了一灘水跡。
蕭無極是什麼人？那是佛家佛子，道門神童，三歲開蒙，十歲掌兵的狠人，是當今陛下，以君父之尊，尚要避讓三分的攝政王爺！他的婚事，便是聖上也不能隨意定奪。她小小女子，不知輕重，開口就要做他“唯一的妻”？這是對皇權的反抗，更是對蕭無極的挑釁。
裴逸更是僵在原地，方才被案角撞到的疼痛都忘了，一顆心揪得緊緊的痛。
他看不到張嫣，卻可以想象她此刻的神情。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決絕。對她自己，也對旁人。
小時候他不忿全家都偏心偏疼一個病殃殃的小丫頭，總是暗地裏作弄她，惹她落淚。祖父知道了，頭一回對他用了家法。他誤會是小病秧子告了狀，一氣之下，罵她是害死阿娘的災星。那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了小病秧子的決絕。
從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會跟在他的身後軟軟地叫“阿兄”，她疏遠他，如同他是個陌生人。即使後來他得知真相，百般挽回補救，費盡心思哄她，她也不肯原諒。
她再次毒發，他不遠千裏，奔赴雪山，在狼群爪下撿回一條性命，護着靈藥掙扎回到京都，生死關頭徘徊三天，醒來時，第一眼便看見她守在塌前，虔誠爲他祈福。在看到他清醒時，她喜極而泣，終於再次喊出他期待許久的“阿兄”。
她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一旦下定決心，等閒不會回頭。所以她不是在賭氣，更不是胡言亂語，她是認真的，認真要嫁給蕭無極，做東平王妃，做未來的一國之母。
這條路艱難危險，然而她必定早已深思熟慮。她要以她一身，爲張、裴兩家所有人，撐起一片晴空。
青黛和赤芍早已嚇得匍匐在地，大氣都不敢出。
張姒微仰起頭，努力忍住即將滑落的淚。
“阿爹。”張嫣的語氣依舊溫柔:“您還想不明白麼？我與阿姊若入宮，我阿兄，甚至張家裴家，都會成爲昏君的殺人刀。我們兩家所有人，都是十死無生的結局。冒犯東平王，我卻可以搏一搏。博他的佛心，博他的善心，博他公正之心，還有，他的野心！”
裴逸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嫣兒……蕭無極此人，心思莫測，城府極深。他生性冷漠，薄情絕愛，身旁從未曾有過女子。你要換嫁，一則抗命，二則僭越。他若動怒，咱們依然死生難料。”
“我都想過！”張嫣說了這麼會子話，略感疲憊，微微咳了一聲，青黛赤芍急忙起身，一個倒了一盞茶送到張嫣唇邊，一個拿了帕子，輕輕擦拭張嫣額上薄汗。
“正因爲他是蕭無極，我們才有一線生機。我嫁入東平王府，哪怕阿姊進宮，想必東平王也會照顧一二，不會讓暴君順心如意。我有一物，煩阿兄幫我送到東平王府，他看了此物，或許會允我之請。”
東平王府書房中，已燃起了燈。
蕭無極負手而立，蕭無妄卻一臉生無所戀，癱在椅子上。
離十三單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垂眸看着地面，語氣依然清冷:“張二姑娘一直隱於內室，屬下不知她說了什麼。但屬下看見張、裴兩位大人神情激動，還看見張大姑娘淚流滿面，二姑娘的侍女，跪伏於地。”
張澤仁和裴逸，都是謹慎穩重之人。蕭無極也沒指望離十三能得到確切的消息。按照離十三所言，那位二姑娘必定是說了什麼驚天之言。
她會說什麼？竟能讓張澤仁和裴逸這兩只大小狐狸動容？他難得起了一絲好奇之心。
“爲什麼她的侍女要跪？”蕭無妄像是又活了過來，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該不是二姑娘聽說要嫁給我，氣死過去了？阿兄……”
“閉嘴！”蕭無極有些頭疼，被蕭無妄蠢的。
要是那位貴女真被氣死了，只怕張澤仁和裴玄策現在已經殺進王府了。不過無妄有一點沒說錯，那位貴女，想必不願做七皇子妃。
蕭無極心底冷笑，張家這麼多年韜光養晦，張準之羽翼已成，又因爲這位二姑娘，裴張兩家的關系，近年來越發緩和，他們這些世家，真當大晉無人，天家勢微，能讓他們爲所欲爲麼？
“你急什麼？知道我爲何讓你今夜不歸宮麼？怕是再等一會，裴逸裴子安就會再次上門！”蕭無極轉身面對自家的蠢弟弟:“讓你娶，你是不是不服氣？”
“不敢。”蕭無妄摸摸鼻子:“阿兄，我知道你只是想讓我給那位二姑娘一個王妃的名分，把她先養在未央宮。可是張準之裴子安不知道啊。他兩個要來找我麻煩時，阿兄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還沒蠢到家。”蕭無極點點頭:“那位二姑娘是個寶貝，但長滿了刺。陛下想要奪了人家的寶貝，卻沒想想他到底能不能吃下。張準之必反，也必須反，但不應該是現在。”
“他要反，阿兄還要我照顧他妹妹？”蕭無妄跳起來:“阿兄既然知道張家有不臣之心，爲甚不把張澤仁這個老狐狸抓起來？你命張準之單人獨騎，提早歸京，是要下他兵權？可是他大敗匈奴，左賢王歸降，按理他應攜左賢王與降卒一同回京……”
蕭無妄猛然抬頭，睜大了眼睛:“降卒……十萬降卒……”
蕭無極冷哼一聲:“這十萬進京兵甲，你可知曉是匈奴降卒，還是他張準之的精兵麼？”
“阿兄……阿兄……”蕭無妄原地打轉:“咱們要不要現在就抄了張家？他阿爹阿妹都在京都，張準之他怎麼敢……”
“是啊！”蕭無極神色疏懶:“吾也有一個疑惑，已經很久了，張家，他們怎麼敢？”
“很久？”蕭無妄疑惑地看向蕭無極:“有多久？”
“十年！”蕭無極淡漠的說出兩個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