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誰給你的資格站着說話
蘇晚的手機在工裝褲口袋裏震動了第三下時，她才終於抽出空來。
後台的燈光還未完全熄滅，《幻夜之城》的首演雖已落幕，但殘存的能量仍在空氣中震顫。
她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指尖還殘留着金屬支架的冰涼觸感，點開那條來自阿娟的朋友圈——
【亞洲舞美論壇預選名單公布！
中國區唯一新人設計師，竟然是我們團的蘇晚！！】
配圖是那份打印清晰的名單，她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位，墨跡仿佛還未幹透。
一瞬間，心髒像是被什麼擊中，又迅速被一股滾燙的力量托起。
她沒說話，只是把手機輕輕貼在胸口，閉了閉眼。
這個名字，曾被所有人踩進泥裏。
“假千金”、“冒牌貨”、“攀高枝的野種”……那些聲音還在耳邊回響，像刀鋒劃過耳膜。
可現在，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國際級專業論壇的候選名單上，由中國最具權威的評審團親自提名。
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不是榮耀，而是戰場。
當晚十一點，城市沉入寂靜，只有路燈在窗前投下斑駁光影。
她正整理明日答辯要用的資料，手機突然響起一聲短促的提示音。
一條匿名彩信。
照片彈出來的瞬間，她的呼吸停滯了一秒。
那是她二十歲生日宴的畫面。
水晶吊燈下，她穿着定制禮服站在宴會廳中央，笑容拘謹，眼神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那天，周曼筠當衆宣布：“晚晚不必太張揚，你是蘇家的女兒，但不是重點。”
而如今這張舊照被放大、裁剪，只留下她孤零零的身影，配上一行猩紅字體：“冒牌千金也配站上國際講台？”
發送號碼歸屬地顯示：京市·蘇宅
她盯着屏幕良久，指尖微微發冷。
然後，她翻出通訊錄，在最底部找到那個從未撥打過的號碼——標注着“母親”的聯系人。
電話響了三聲後接通。
“誰？”周曼筠的聲音依舊優雅，卻像裹着霜雪。
“是我。”蘇晚開口，聲音很輕，卻沒有一絲顫抖，“您看到名單了嗎？”
那邊沉默了一瞬，隨即冷笑：“你以爲換了個名字就能翻身？蘇家的女兒只會是明珠。你連姓氏都不配擁有。”
話音落下，像一記耳光甩在空氣裏。
蘇晚沒反駁，也沒動怒。
她只是緩緩翻開隨身攜帶的速寫本，第一頁，是她七歲時抄寫的字跡，歪歪扭扭卻堅定：
“光不在天上，在手裏。”
她低聲問：“那您告訴我，如果我不姓蘇，也不叫晚晚，那我是誰？”
“你是什麼身份，輪不到你自己定義。”周曼筠語氣冰冷，“別丟我們蘇家的臉。論壇之後，立刻退出公衆視野，否則……後果你承擔不起。”
電話掛斷。
房間裏重歸寂靜。
蘇晚合上速寫本，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如墨，整座城市燈火通明，像一片流動的星河。
她忽然想起老馬昨晚說的話：“丫頭，你做的不是布景，是讓人相信夢能成真的地方。”
她笑了。
第二天清晨，亞洲舞美論壇初審答辯現場。
國家藝術中心報告廳座無虛席，國內外評委、業內資深人士齊聚一堂。
大屏幕上滾動播放候選人簡介，輪到蘇晚時，主持人刻意停頓了一下，語氣帶着微妙的玩味：
“接下來這位候選人，沒有院校背景，從基層劇組道具師做起，代表作《幻夜之城》視覺系統設計——有請，蘇晚。”
台下傳來幾聲壓低的竊笑。
“這種人也能進預選？”
“怕不是靠關系吧？”
“聽說她是蘇家被退婚的那個假千金……嘖，真夠戲劇性的。”
蘇晚走上台，一身簡約黑衣，未施粉黛，手中僅持一支激光筆。
她沒有看評委，也沒有理會台下的議論，只是平靜地點擊遙控器。
大屏驟然變暗。
下一秒，暴雨傾盆而下。
視頻畫面中，《廢墟戀人》第三幕開啓——一道由數百片碎鏡拼接而成的“淚痕幕牆”在暴雨中緩緩升起，每一片反光都精準折射出演員臉上的淚水軌跡，仿佛整個舞台都在爲角色哭泣。
全場靜了下來。
緊接着，她切換PPT，展示“星空穹頂”的塑料瓶拆解圖：三千六百個廢棄礦泉水瓶經手工切割、染色、懸吊，構成會隨觀衆走動而變幻光影的立體銀河。
再翻頁，“月蝕之塔”的電路改造記錄浮現——她親手焊接的手工模塊替代昂貴進口設備，成本壓縮至十分之一，穩定性反而提升。
最後，定格在《幻夜之城》流沙系統的動態分解模型：細沙從穹頂緩緩墜落，配合投影與聲控，形成時間流逝的具象化表達。
她標注出每一個承重節點、每一秒的流速計算、每一次調試失敗的記錄。
五千多次試驗，三百二十七張草圖，八十三天晝夜不停。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評委席，聲音不高，卻清晰穿透整個會場：
“有人說我的起點是謊言。但我想說，真正的舞台，從來不在出身，而在你敢不敢用手中的光，照亮一片無人相信的黑暗。”
台下鴉雀無聲。
有人低頭翻閱資料，有人悄然坐直身體。
就在這時，主評委席左側，一位白發老者緩緩開口，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你的作品很感人，像一部勵志電影。但藝術需要傳承，不是街頭生存秀。”就在那句“藝術需要傳承，不是街頭生存秀”餘音未落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
全場的目光齊刷刷投向主評委席——那位白發蒼蒼、業內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依舊端坐不動，神情淡漠，似已宣判終局。
蘇晚站在聚光燈下，呼吸微滯，指尖悄然蜷起。
她不懼質疑她剛要開口，卻聽見左側傳來椅子挪動的輕響。
所有人一怔。
林薇站了起來。
這位曾公開嘲諷她“連設計圖都畫不明白”的首席舞美設計師，此刻摘下眼鏡，目光清亮地掃過全場：“三年前，我也認爲舞美必須科班出身，規矩森嚴，理論爲先。”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直到我在一個凌晨三點的排練廳裏，看見一個人蹲在廢料堆裏，一片片打磨礦泉水瓶的切口，只爲讓光穿過時能像星軌般流動。”
她頓了頓，看向蘇晚，眼底竟有一瞬的動容：“她說，‘垃圾只是放錯位置的光’。如果這種用雙手把絕望變成奇跡的過程，只配被稱爲‘生存秀’，那我寧願承認——我這些年做的，都不是真正的藝術。”
全場死寂。
緊接着，不知是誰先鼓了掌，一聲，兩聲……掌聲如潮水般從角落蔓延開來，迅速席卷整個報告廳。
有人低聲議論：“那是《幻夜之城》的塑料銀河……我當時還以爲是進口材料。”“她真的焊電路？這得多少工時？”“你知道嗎？那個流沙系統失敗了五百多次，每次都是她自己重新計算重力分布……”
評委們交頭接耳，神情震動。
原本冷眼旁觀的幾位國際評審開始翻閱她提交的技術文檔，頻頻點頭。
主評委沉默良久，終於緩緩抬手，在評分表上重重寫下“通過”。
全票通過。
掌聲雷動中，蘇晚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底有熱意掠過，卻始終未落。
她沒有鞠躬，也沒有激動致辭，只是平靜地合上筆記本電腦，朝台下微微頷首——像是在回應所有曾經否定她的世界：我來了，且站穩了。
走下台階時，程野已在側門等候。
他一貫寡言，此刻卻將一份燙金封面的邀請函遞到她手中，語氣難得帶了笑意：“下一站，巴黎國際舞台設計雙年展。”
她接過，指尖撫過那一行燙金的法文——國際舞台館。
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那是全球舞美人心中的聖殿，十年難進一次的殿堂級展覽。
陽光正好，從藝術中心穹頂灑落，鋪滿整條長廊。
她一步步走出大廳，光影落在肩頭，像加冕。
手機震動。
老馬發來一張截圖——蘇明珠的朋友圈更新，配圖是蘇晚答辯時被鏡頭捕捉的側影，文字刺目：
“某些人真以爲自己是個人物了？笑死。”
蘇晚看着，忽然笑了。她輕輕截圖，在對話框裏回復一行字：
“謝謝提醒，我現在確實是。”
發送。
風拂過發梢，她抬頭望天，唇角微揚。
她的名字，不再依附於誰的姓氏，也不再需要誰的認可。
就在這時，手機再度輕顫。
微信提示音響起。
陌生又熟悉的頭像跳了出來——林婉兒。
消息只有一句：
“晚晚，聽說你最近很累？出來吃頓飯吧，像從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