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衛嗤笑一聲,帶着不屑:“不過是膽小如鼠,庸碌無爲罷了!”
庸碌無爲?
皇後微微挑眉,目光銳利地看向兒子:“在你我,在滿朝文武,甚至在陛下和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一個十四歲、驟然被推到風口浪尖的孩子,能表現得如此‘庸碌無爲’,不露半分破綻,不給人一絲把柄,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庸碌。”
她語氣轉沉:“衛兒,你莫要小看了他。”
夏武母族卑微,自身年幼,除了一個突如其來、根基不穩的太子名分,他還有什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動’。
“不動,則無錯。無錯,則難伐。”
太上皇選他,就是想與你父皇博弈,你父皇雖然已經登基兩年,但是仍束手束腳。
“你越是急躁,越是出手,反而可能落了下乘,甚至……引來太上皇的不悅。”
夏衛眉頭緊鎖,顯然並未完全聽進去:“難道我們就任由他這麼‘不動’下去?時日一長,這太子的名分坐穩了,再想動他豈不更難?”
皇後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坐穩”?談何容易。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不想動,自有想動的人會去推他。這朝堂,這後宮,想看他倒黴,很多,你那二皇弟現在也在盯着你與太子犯錯。”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我們眼下要做的,不是親自下場去撕咬,那樣太難看,也容易惹一身騷。”
“我們要做的,是耐心等待,是推波助瀾。”
“母後我們怎麼推波助瀾?” 夏衛急切地問。
“他不是喜歡讀書,表現得恪守禮法、友愛兄弟嗎?”
皇後慢條斯理地道,“那就給他創造機會,讓他多‘表現表現’。過些時日,便是宮中甄太妃壽宴,宗室勳貴、文武重臣的家眷都會入宮。你作爲兄長,多關照關照他,讓他多在衆人面前露露臉。他若應對得當,是理所應當;他若稍有差池……那便是德不配位,徒惹笑話。”
“至於朝中,” 皇後壓低了聲音,“那些清流御史,不是最重‘德行’與‘才能’嗎?時間久了,他們自然會生出議論。我們只需……適時地,讓這些議論,傳到天下人耳朵裏便可。”
夏衛聽完,焦躁的心情稍稍平復,眼中重新燃起鬥志:“母後英明!是兒臣急躁了。”
皇後看着他,語氣帶着一絲告誡:“衛兒,記住,越是想要的東西,越不能顯得太急切。陛下正值盛年,太上皇雖餘威猶在,但是年齡在那。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等太上皇殯天,太子就會變成你父皇心中的一根刺。你往後,更要謹言慎行,在兵馬司中、在朝臣面前,好好表現你的能力和氣度。”
“兒臣明白了。” 夏衛起身,鄭重行禮,“謝母後教誨。”
看着兒子退出的背影,皇後重新端起那盞微涼的茶,目光投向窗外繁盛的宮苑,眼神幽深。
夏武……一個宮女所出的孩子,能在這吃人的地方活到十四歲,本就不易。如今被架上太子之位,還能能如此沉得住氣?
她輕輕摩挲着溫熱的杯壁。
這份超出年齡的隱忍,本宮還真是沒看出來。絕不能讓他真正站穩腳跟。東宮那個位置,只能是她兒子的。
坤寧宮內,熏香依舊,只是那溫婉沉靜的氣息裏,似乎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算計。
大皇子夏衛帶着幾分不甘與重新燃起的鬥志離去後,皇後並未立刻起身,依舊端坐於鳳榻之上,手指無意識地捻着一串碧玉念珠。
夏武的“烏龜”策略,確實出乎她的意料,也暫時讓她和衛兒無處下口。但這不代表她就此束手無策。
一個無根無基的太子,其弱點太明顯了——他的婚事。
太子妃的人選,至關重要,不僅關乎儲君內帷,更關乎前朝勢力格局。
若能借此將夏武與一股注定被皇帝厭棄、且自身腐朽不堪的勢力捆綁在一起,那便是絕佳的軟刀子,殺人不見血。
皇帝厭惡四王八公,這是皇後心知肚明的事。
並非因爲這些開國勳貴後代全是國之蛀蟲(雖然大部分確實是),更深層的原因在於,這些靠着祖上從龍之功起家的老牌勳貴,在太上皇與皇帝的權力交替中,多數態度曖昧,甚至隱隱只認太上皇這位老主子,對新帝的詔令陽奉陰違。
這無疑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就連她自己的父親,“成國公”。
也是個滑不溜手的老狐狸,明明衛兒是他的親外孫,他卻始終不肯明確表態支持,只一味裝病躲清靜,兩不相幫。
想到此,皇後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那麼,給夏武找一個四王八公家的女兒,再“合適”不過了。
人選……皇後在心中將幾家勳貴過了一遍。
鎮國公牛家?勢頭雖不如前,但軍中尚有些根基,不夠“廢”。
理國公柳家?子嗣不旺,但家風尚可,不夠“惹眼”。
修國公侯家?……
最終,她的目光鎖定在了榮國公府賈家。
第一,榮國公府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後輩子弟,從當家的賈赦、賈政到下面的賈珍、賈璉之流,要麼昏聵好色,要麼庸碌無能,沒一個能撐得起門楣的。
將門之後,竟連個像樣的武職子弟都拿不出來,全靠祖蔭和宮中元妃(第一代寧國公妹妹,已病故)那點餘澤苟延殘喘。
這樣的家族,毫無助力,只有拖累。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榮國府那個銜玉而生的公子——賈寶玉。
此事在京中勳貴圈裏並非秘密,賈家早年或許還以此爲榮,隱隱傳出些“大造化”的風聲。
這在尋常人家或可當做奇談,但在天家,尤其是對皇權極度敏感的皇帝耳中,這“含玉而生”的祥瑞,簡直是不知死活!
皇帝心裏定然早就對賈家記上了一筆。
與這樣的人家結親,無異於在皇帝心頭那根名爲“四王八公”的刺上,又狠狠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