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裴少珩丟給她藥膏後,梁念西在知青點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李娟和孫紅幾乎是把她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只要一逮着機會,兩人就陰陽怪氣地湊上來。
“哎喲,有些人就是命好,幹活不行,勾搭男人的本事倒是一流。”李娟抱着胳膊,斜睨着正在費力啃窩窩頭的梁念西。
孫紅立刻接腔:“可不是嘛。裴少珩那種眼高於頂的人,都能被她迷住。那瓶藥膏,我可聽說了,寶貝得很,誰要都不給,偏偏就給了她。”
她們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飯堂裏所有知青都聽得一清二楚。
一道道視線投射過來,帶着探究、嫉妒和鄙夷。
梁念西捏着窩窩頭的手指收緊,幹硬的粗糧硌得她生疼。
她想反駁,可又能說什麼?
說她和裴少珩是死對頭?誰信。
說那藥是他看不下去隨手丟的?更沒人信。
在所有人看來,她就是個靠着一張漂亮臉蛋,不勞而獲,還想走捷徑的資本家小姐。
“吃不下就別吃了,”孫紅見她不說話,愈發得意,“反正過兩天,說不定裴少珩又給你送肉吃了呢,哪看得上這粗茶淡飯。”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梁念西的怒火。
她“啪”地一聲把窩窩頭拍在桌上,站了起來。
“孫紅,你把嘴巴放幹淨點!”
“怎麼?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孫紅也站起來,毫不示弱。
“我吃我自己的,用我自己的,礙着你什麼事了?還是你羨慕我,也想讓裴少珩給你送東西?”梁念西氣得口不擇言。
這話一出,孫紅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周圍響起一片壓抑的竊笑聲。
“你……你不要臉!”孫紅氣急敗壞。
“總比某些人嘴碎,到處造謠強。”梁念西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窩窩頭也吃不下了,滿肚子的氣。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不能總被人看不起,更不能……真的被人以爲她在依靠裴少珩。
她要證明自己,就算沒有別人,她也能活下去。
怎麼證明?
她想起了隊裏的大娘們偶爾會結伴上山,采些野菜、蘑菇回來改善夥食。
對,上山!
她也要去!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她要自己找吃的,再也不要吃這難以下咽的窩窩頭,更不要被人說三道四。
打定主意,梁念西趁着午後大家都在午休,悄悄拿了個布袋子,一個人溜出了知青點,朝着不遠處的後山走去。
山路比她想象的要難走。
剛開始還有些被人踩出來的小徑,越往裏走,路就越模糊。
不過,梁念西心裏憋着一股勁,倒也不覺得累。
她學着記憶裏大娘們的樣子,專挑些眼熟的野菜掐。
還真讓她找到了不少,布袋子漸漸鼓了起來。
她心裏升起一股小小的得意。
看吧,她也不是那麼沒用。
就在她爲自己的收獲感到高興時,她看到不遠處一棵腐木下,長着一叢肥嫩的蘑菇。
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去。
等她采完那叢蘑菇,心滿意足地直起身時,卻發現周圍的景象變得十分陌生。
剛才她走來的那條小路,不見了。
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樹木和灌木叢。
她……好像走得太深了。
梁念西心裏咯噔一下,開始有點慌。
她憑着記憶,朝着一個方向走去,可走了半天,還是在林子裏打轉。
太陽不知不覺已經偏西,林間的光線漸漸暗淡下來。
山裏的風一吹,帶着一股涼意,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那聲音在寂靜的山林裏,顯得格外詭異。
梁念西的腳步慢了下來,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害怕了。
長這麼大,她從沒獨自一人待在這樣荒涼的地方。
“有人嗎?”
她試探着喊了一聲,聲音在林子裏回蕩,卻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幾聲不知名的鳥叫,聽起來尖銳又刺耳。
天色越來越暗,山林裏開始傳來各種奇怪的聲音。
風聲,蟲鳴,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不知是何種野獸的嚎叫。
梁念西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她丟下手中的布袋子,抱住一棵樹,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
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她好後悔。
爲什麼要跟孫紅她們置氣,爲什麼要一個人跑到這該死的山裏來。
爸媽讓她低調求生,她卻把自己作到了快要死的境地。
就在她哭得抽噎,幾乎要絕望的時候。
一道清脆的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咔嚓。”
梁念西渾身一僵,哭聲都停了。
是……是狼嗎?還是別的什麼野獸?
她嚇得連呼吸都屏住了,死死地抱着樹幹,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個高瘦的黑影,從昏暗的林子裏走了出來,停在了她不遠處。
梁念西透過模糊的淚眼,看清了來人的輪廓。
是裴少珩。
他背上背着一把土制的獵槍,手裏還拎着什麼東西,渾身都帶着一股山野的悍氣。
看到是他,梁念西緊繃到極點的神經猛地一鬆,隨即,巨大的委屈和後怕涌了上來。
她也顧不上什麼死對頭了,哇的一聲,哭得更凶了。
裴少珩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她,而且是這副慘兮兮的模樣。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個抱着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一時間沒有動作。
“真是個麻煩精。”
他終於開口,一貫的嘲諷和不耐煩。
梁念西聽到這聲音,哭聲一頓,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憤憤地瞪着他。
“要你管!”
她的聲音又啞又委屈,一點氣勢都沒有。
裴少珩沒理會她的嘴硬。
他走近幾步,借着最後一點天光,看清了她狼狽的樣子。
頭發亂了,臉上又是淚又是灰,腳邊還掉着一個裝了半袋野菜的布袋。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把手裏的獵物和獵槍往地上一放。
然後,在梁念西錯愕的注視下,他彎下腰,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和後背,一用力,就將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不對。
不是抱。
下一秒,天旋地轉。
梁念西被他毫不溫柔地往肩上一甩,整個人都趴在了他堅實的肩膀上。
胃被他的肩胛骨硌得生疼。
“啊!裴少珩!你幹什麼!放我下來!”
梁念西又羞又氣,雙腳在空中亂蹬,拳頭不停地捶打着他的後背。
“閉嘴。”
裴少珩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悶悶的,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再亂動,就把你丟在這裏喂狼。”
梁念西的動作一僵。
她毫不懷疑他真的會這麼做。
這個混蛋!
她只能憤憤地趴在他的肩上,停止了掙扎。
裴少珩扛着她,彎腰撿起地上的東西,邁開長腿,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山路崎嶇,他卻走得又快又穩。
梁念西的腦袋隨着他的步伐一顛一顛的,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屈辱感一陣陣涌上心頭。
她梁念西長這麼大,還從沒被人像扛麻袋一樣扛着走。
“裴少珩,你這個野蠻人!粗魯!混蛋!”她忍不住又罵了起來。
“我警告你,你快放我下來!不然我……”
“不然怎樣?”裴少珩冷笑一聲,“回京城找你爸媽告狀?”
這句話,精準地戳中了梁念西的痛處。
她的罵聲戛然而止。
是啊,她現在哪裏還有可以告狀的爸媽。
她只是一個被下放到窮鄉僻壤,連自己都養不活的落魄小姐。
巨大的失落感淹沒了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把臉埋在他的背上,布料上是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混着一絲淡淡的汗味和草木的味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顛簸感終於停止了。
裴少珩粗暴地將她從肩上放了下來,或者說是丟了下來。
梁念西一個踉蹌,屁股着地,摔在了鬆軟的草地上。
她抬頭,就看見一棟小小的木屋,屋檐下掛着一盞昏黃的馬燈。
溫暖的光,驅散了周圍的黑暗。
這裏是……
裴少珩把獵槍和獵物靠在木屋牆邊,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她。
他的身影被背後的燈火拉得很長,籠罩着她。
“到了。”
他的話語裏沒有一絲溫度。
“再敢亂跑,下次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