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場的喧囂像被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裁判的哨聲、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呀聲、男生們的呐喊和女生們的尖叫混在一起，撞得蘇念耳膜發顫。可她的注意力，卻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牢牢粘在操場入口那個身影上。
陸星辭站在逆光裏，白襯衫被夕陽染成了溫柔的橘色，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線條幹淨的手腕。他沒像其他人那樣往前擠，只是抱着胳膊靠在欄杆上，目光淡淡地掃過賽場，像是來看風景，又像是在等什麼。
“看傻了？”林薇薇用手肘撞了撞她，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我說他怎麼突然來湊熱鬧，原來是來看某個人的啊。”
“別瞎說。”蘇念的臉頰騰地燒起來，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劉海，指尖卻在發燙。她能感覺到，那道清清淡淡的目光，正隔着攢動的人頭，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身上。
場上的比賽正打到關鍵處，江辰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引爆全場，他興奮地往觀衆席揮手，目光在掃到陸星辭時，突然來了個急刹車，隨即沖他擠眉弄眼，嘴型比劃着“蘇念”兩個字。
陸星辭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卻沒像往常那樣轉身就走，只是抬手扯了扯校服外套的拉鏈，把領口拉高了些。
蘇念的心跟着他這個小動作提了起來，像揣了只蹦躂的兔子。他是不是覺得不自在？是不是後悔過來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場上突然傳來一陣驚呼。江辰投完球後沒站穩，手裏的籃球脫手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朝着蘇念這邊砸過來！
“小心！”林薇薇的尖叫和周圍的抽氣聲同時響起。
蘇念嚇得僵在原地，只看到一個棕色的影子在視野裏越來越大，帶着呼嘯的風聲。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抬手去擋——卻沒等來預想中的撞擊。
手腕被一只溫熱的手攥住了。
力道不重，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穩定。蘇念睜開眼，撞進一雙近在咫尺的眼眸裏。
陸星辭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面前，另一只手穩穩地抓着那個失控的籃球，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夕陽的金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只留下一點驚魂未定的餘韻。
“沒事吧？”他的聲音有點啞，帶着點剛跑過來的微喘，溫熱的氣息拂過蘇念的額頭。
蘇念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校服布料傳過來，燙得她手腕發麻。他的手指很長，指腹帶着點薄繭，輕輕攥着她的手腕，像在呵護一件易碎的瓷器。
“念念！你怎麼樣？”林薇薇的聲音從旁邊鑽進來，帶着哭腔，“嚇死我了！”
這聲呼喊像是按下了重啓鍵，蘇念猛地回過神，慌忙抽回手，指尖的麻意卻久久不散。她低着頭，看着自己發紅的手腕，心髒跳得像要撞破胸腔：“我、我沒事……謝謝你。”
“陸星辭你可以啊！”江辰的大嗓門跑了過來，拍着籃球笑得一臉促狹，“英雄救美啊這是？剛才那速度，比我打球還快。”
陸星辭沒理他，只是把籃球扔了回去，目光落在蘇念微微發顫的肩膀上，眉頭又皺了皺：“下次站遠點。”
他的語氣還是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可蘇念卻莫名覺得，那話裏藏着點不易察覺的關心。
“知道了。”她小聲應着，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比賽還在繼續，可蘇念再也沒心思看了。林薇薇拉着她往看台後面退了退，嘴裏還在念叨着剛才的驚險，蘇念卻滿腦子都是陸星辭抓着她手腕的樣子——他的手很穩，掌心很熱，連帶着她的心跳都亂了節拍。
她偷偷往欄杆那邊瞥了一眼，陸星辭還站在原地，只是換了個姿勢，雙手插在校服褲袋裏，目光落在賽場上，側臉的線條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柔和。可蘇念總覺得，他的餘光，還在若有似無地跟着自己。
“欸，”林薇薇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下周三辦黑板報，你跟他說時間了嗎？”
蘇念搖搖頭。剛才光顧着緊張，把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那得趕緊約啊，”林薇薇慫恿她，“就說晚自習後留下來弄，正好……”
“正好什麼？”蘇念紅着臉打斷她，心裏卻有點動搖。
“正好有獨處機會啊。”林薇薇恨鐵不成鋼地戳她的額頭，“你看他剛才那反應，明顯就是擔心你，再不下手，被別人搶跑了我可不管。”
蘇念沒說話，只是看着場上那個跳躍的籃球，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撓着，癢癢的。
比賽結束時，夕陽已經沉到教學樓後面，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溫柔的粉紫色。江辰他們班贏了，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往校外走，路過蘇念身邊時，江辰故意撞了撞陸星辭的胳膊：“班長，不跟蘇念同學說聲再見嗎？”
陸星辭的腳步頓了頓，目光落在蘇念身上，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猶豫。
“那個……”蘇念被他看得心慌，鼓起勇氣先開了口，“張老師說……下周三要辦黑板報，我們什麼時候……”
“晚自習後吧。”他打斷她，聲音比平時低了些，“我把作業帶過來，弄完再走。”
“好。”蘇念點點頭，心跳又開始加速。
“那我們先走了，”江辰沖他們擠了擠眼睛，拉着其他人就跑，“不打擾你們‘討論工作’。”
看着那群人跑遠的背影，蘇念的臉頰更燙了。陸星辭似乎也覺得有點尷尬，抬手摸了摸鼻尖，目光飄向別處：“我也……”
“等等！”蘇念突然想起什麼，從書包裏掏出速寫本，翻到畫着貓的那頁，遞到他面前，“這個……報頭的草稿，你看看行不行？不行我再改。”
畫裏的橘貓蹲在月亮上，爪子抱着塊黑板擦，尾巴卷成個問號，看起來傻乎乎的。蘇念越看越覺得幼稚，手都開始抖了。
陸星辭低頭看着畫，夕陽的餘暉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他的目光在貓尾巴上停了停，忽然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貓爪子裏的黑板擦。
“這裏，”他的指尖微涼，碰到紙頁時蘇念縮了一下，“畫成粉色的，更活潑。”
蘇念愣住了。她以爲他會說太幼稚，或者畫得不好，沒想到他居然在認真給建議。
“好……好的。”她紅着臉把速寫本收回來，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陸星辭也像是被燙到一樣收回手，插回褲袋裏，耳根悄悄泛起一層粉色：“那……我先走了。”
“嗯，再見。”蘇念看着他轉身的背影，忽然覺得那白襯衫的衣角，都比平時晃動得更輕快些。
晚風吹過操場，帶着青草和泥土的氣息。蘇念抱着速寫本站在原地，看着陸星辭的身影消失在教學樓拐角，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甜甜的。
她低頭翻開速寫本，看着那只被他點過的黑板擦，忽然覺得，下周三好像也沒那麼遙遠了。
而已經走出校門的陸星辭，站在路燈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根。剛才蘇念遞速寫本時，他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顏料香，混着點桂花的甜，像把整個秋天都揉進了風裏。
他想起那只傻乎乎的橘貓，想起她遞本子時發紅的指尖，還有剛才抓住她手腕時，那細膩溫熱的觸感……心跳忽然又亂了節拍。
江辰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拍着他的肩膀笑：“行啊星辭，進展夠快的，都開始討論‘黑板報’了？”
陸星辭沒說話，只是往蘇念家的方向瞥了一眼，路燈的光暈在他眼底晃了晃，像落了顆星星。
他忽然有點期待，下周三的晚自習了。
而蘇念回到家，把速寫本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桌上，對着那只橘貓看了半天，終於拿起彩鉛，把黑板擦塗成了淺淺的粉色。
窗外的月光爬上畫紙，給那只貓鍍上了一層銀輝。蘇念看着畫，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比往年更甜了些。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對着畫傻笑的時候，某個男生的書桌前，正攤開着一本物理競賽題，而那道被他做了一半的題目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用鉛筆勾的貓爪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