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寂靜的小院裏，看着暮色四合，天空從溫暖的橘紅變爲冰冷的靛藍。
我想起了很多。
想起他十歲時，緊緊拉着我的衣角，說“桑桑，你等我”。
想起他創業初期，據說也曾四處碰壁，但眼神裏總是有一股不服輸的韌勁。
想起他在電視上，沉穩自信，光芒萬丈的樣子。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就這樣毀掉。
林薇父親的出手，與其說是打壓，不如說是一種最後的、殘酷的考驗。
他在逼周野屈服，也在逼我做出選擇。
去找林薇父親嗎？承諾永遠離開，換取他對周野的援助？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樣纏繞住我的心髒。
這似乎成了唯一能救他的路。
用我徹底的退出，換取他生存的空間。
可是，這不正是他最害怕、也最不願意看到的嗎？
我若這樣做了，與當年“推開”他，又有何本質區別？
甚至更加殘忍。
但如果我不這樣做，他可能就真的沒有未來了。
---
周野公司危機的消息越來越糟，財經新聞的用詞從“岌岌可危”變成了“命懸一線”。
惡意收購的傳聞愈演愈烈，甚至有小道消息說，周野可能因涉嫌不正當競爭面臨調查。
林薇打來的電話裏，帶着徹底的絕望：“我爸……他不是在觀望，他是在等他徹底垮掉……秦小姐，我求求你，也許只有你能……”
她沒有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那個十歲男孩惶恐而不舍的眼神，與電視裏他意氣風發的模樣，還有他在我面前痛苦悔恨的樣子，不斷交疊。
我不能看着他真的萬劫不復。
我犧牲了童年，犧牲了可能的家庭都，才換來的他的前程，不能就這樣毀了。
林家，是唯一能迅速扭轉局面的力量。
做出這個決定時，我的心奇異地平靜了下來，仿佛所有的掙扎和痛苦都在這一刻沉澱、凝固。
我通過林薇，約見了她的父親，那位在商界叱吒風雲的林董事長。
見面的地方是一家私人會所，低調而奢華。
林父坐在寬大的沙發上，不怒自威，眼神銳利地審視着我，帶着上位者固有的冷漠和審視。
“秦小姐，”他開口，聲音沒有什麼溫度，“爲了一個周野，值得嗎？”
我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沒有怯懦：“林董事長，我不是爲了他，我是爲了還一段過去的債。”
我簡略地，平靜地，講述了孤兒院的往事，講述了我如何讓出領養機會，沒有提及我的犧牲，只說是希望他過得更好。
也講述了周野因此產生的誤解和怨恨，以及他後來對我的傷害。
“他現在走錯了路，陷入偏執。但這其中，有我當年種下的因。”我的聲音始終平穩，“林董事長，您出手，不僅能救他的公司，或許也能讓他真正清醒，擔起他本該承擔的責任，包括……對林薇小姐的。”
林父靜靜地聽着，手指輕輕敲擊着扶手，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你很聰明，也很傻。”他最終說道，“你讓我幫一個差點毀了我女兒幸福，現在又快要破產的人？”
“您投資的是他的能力和潛力，不是嗎？”我直視着他，“況且，穩定下來的周野，對林家，對林薇小姐，才是最好的結果。徹底毀了他，對林家並無益處，只會留下一個爛攤子和一個充滿怨恨的……前未婚夫。”
“我看得出來，林薇小姐很喜歡周野，我不得不承認他們兩個確實很相配……請您相信我，我一定會遵守承諾，不再出現……”
林父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我的內心。
良久，他緩緩開口：“條件。”
我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話，每一個字都像刀片劃過喉嚨：
“我離開。徹底消失。永遠不會再出現在周野的世界裏。只要您確保他平安渡過這次危機，並且……在未來，不要讓他因爲尋找我，而再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空氣凝固了。
林父看着我，眼神裏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於欣賞或者惋惜的情緒。
“可以。”他幹脆地答應，“我會讓人處理周野公司的事情。至於你……”
他拿出一張準備好的支票，推到我面前，“這算是對你‘識大體’的補償。”
我看着那張數額巨大的支票，沒有動，只是搖了搖頭：“不必了。我離開，不是爲了這個。”
我站起身，微微頷首：“謝謝您，林董事長。請您……遵守約定。”
離開會所，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回到那個短暫棲息的小城住所，開始安靜地收拾行李。
東西很少，很快就收拾好了。
最後，我坐在桌前，鋪開信紙。
筆尖停頓了很久，才緩緩落下。
周野：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了。
不用找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去見了林董事長，請求他出手幫你渡過難關。他答應了。
所以，你的公司會沒事的，你也不會再有麻煩。
做出這個決定，不是因爲我還愛你，或者原諒了你。
是因爲那個十歲的周野。
那個在孤兒院裏，需要我保護，眼神卻亮得驚人的男孩。
我把他送出去，是希望他擁有廣闊的天空，而不是看他折翼墜落。
我守護了他十年，等了二十二年。
如今，這是我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們之間，虧欠、傷害、執念……糾纏得太深太久了，像一團亂麻，早已分不清對錯。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我不該遇見你，不該保護你，更不該……把你讓出去。
你的愧疚，你的補償，我都收到了，但也到此爲止了。
別再執着於過去，別再爲我這樣的人，浪費你的人生。
林薇小姐是真心愛你，林家能給你更好的未來。好好對待她，擔起你作爲一個男人，一個商人的責任。
活得像個人樣，別再瘋了。
好好活下去。
連同我那份，一起。
秦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