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周六。
夏彌雪沒花什麼心思挑禮物，她從一個搞英國代購的朋友那裏買了條價格不菲的絲巾，這東西中看不中用，也挑不出錯處，正好送給老太太。
夏彌雪待人接物的法則用十個字可以概括：你什麼貨色，我什麼臉色。長幼有序那一套排在這個法則後面。她工作那段見多了倚老賣老的刁難客人，總結得出，不是老人變壞，而是壞人變老。
老太太以前就不待見她，孫子放個屁都是香的，孫女做得再好也還有改進空間。那時，夏彌雪還看不開，她每次去奶奶家回來都會想，不受老人歡迎，是不是因爲自己得不夠好。長大後才想明白，她的性別就是原罪。
上一次家族聚會，還是因爲程知嶽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所有人都覺得，程知嶽這種人能考上大學，純屬他程家祖墳冒煙。只有夏彌雪知道，他其實腦子很聰明，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所以事半功倍。他明明是被程國新耽誤了。還說什麼祖墳冒煙，真是無稽之談。
初中班主任愛惜人才，看程知嶽是學習的好苗子，一不見人去學校，就打電話找家長，甚至在放學後配合家長一家網吧一家網吧地抓人，可謂用心良苦。
上高中後，班主任事務繁忙，日理萬機，程知嶽又是翹課的慣犯，不僅自己翹，還帶歪了班上幾個男生，成天泡在網吧裏虛度光陰。班主任勢單力薄，自己挖不掉這塊毒瘤，再打電話找家長，可已經沒用了。爲什麼？因爲程國新再也打不過程知嶽。他也管不了。
程知嶽混了高一一整年，高二不知吃錯了什麼藥，開始有了正形。他不僅改邪歸正，還普度衆生，把以前翹課的哥們都拉回來上課。高二一整年，程知嶽的排名突飛猛進，物理單科成績甚至上過光榮榜，那次考試的卷子是從發達省份的培訓機構買的，全校就兩個人上七十，其中一個就是程知嶽。
他上台領獎學金的時候不知多嘚瑟。後來小道消息傳他考前和別人打賭，沒人下注買他贏，程知嶽因此猛賺一筆，獎勵自己泡三天網吧，吃泡面還加兩個滷蛋和一根火腿腸。
夏彌雪一直是安分守己的好學生，和程知嶽有天壤之別。高中三年，雖然沒拿過獎學金，但也沒吃處分。她高考正常發揮，被一所很不錯的語言大學錄取，臨畢業了，她突然很想實現自己環遊世界的夢。但普通人嘛，沒有錢寸步難行。這時，她才產生了想當空姐的想法。
程知嶽的高考成績比她少了六十分，大學也很普通，可他有慶功宴，夏彌雪什麼也沒有。
她帶着錄取通知書回老家看望奶奶，永遠忘不了她說的那句：“女孩讀那麼多書沒用，還跑到北京去。不如離家近點，多認識幾個好男人，父母也能幫着把關。畢業後在縣城找份工作，定下來，相夫教子。”
“像你哥這樣就很好，半個小時到家，每周末還能陪我說說話，”她笑着拍拍程知嶽的肩膀，“小程，大學抓緊談個對象帶回家，奶奶想抱孫子。”
末了，又把夏彌雪也帶上。
“小雪，千萬不可以找外地的男朋友，結婚之前要帶回來讓大家看看，不要隨便就跟人跑了。你爸媽養你不容易。”
“奶奶，我知道了。不能經常回來看你，你要多注意身體，”夏彌雪口頭答應，心裏其實委屈極了。憑什麼差別對待？憑什麼程知嶽就哪哪兒都好，他就連放個屁都是香風！
兩人一前一後從奶奶家出來，夏彌雪把錄取通知書丟進書包，覺得今天的好心情都被她幾句話給毀了。
程知嶽高考結束那個暑假就拿了駕照，那天是兩人一起去看望奶奶。他解鎖車門，臨上車之前說了句：“其實你很厲害，能去北京讀大學。”
夏彌雪擺擺手，什麼也沒說。其實她很想問程知嶽，想去北京爲什麼不填那邊的大學？他明明也不想回這個家，爲什麼偏偏填了個那麼近的大學？可是話到嘴邊，她又覺得有顯擺的嫌疑，於是作罷。
星期六下午六點的飯局，五點了，夏彌雪還賴在床上不想動彈。
啊啊啊啊，能不能不去，一群虛僞透頂的人。夏彌雪抓着頭發在床上打個滾，用腳指頭把正在充電的手機勾過來，她要和月月一口氣吐槽二十條才有力氣起床。
“月月，今晚要和老太婆一家吃飯，真煩，老封建、老古董，冥頑不靈，一群人不知道是裹了小腳還是裹了小腦！”
“唉，真不想起，我懶得化妝了，免得他們又說三道四。”
“你說我今晚穿什麼啊？不能擺闊，也不能窮酸，我媽叫我穿得端莊大氣，難道我穿以前的工作服去嗎？哈哈哈一定會豔驚四座。”
“還好有我哥和我媽兩個正常人，其他人我都想拿機關槍掃成篩子！”
“月月，我有點想你，你看到消息記得回我哦。mua！”
一通輸出，時間也快到了。夏彌雪爬起來在衣櫃裏一陣翻找，覺得紅色豎條紋襯衫加牛仔褲最合適，既休閒又不至於太正式。
夏彌雪不想坐程國新的車，她決定下手爲強，把程知嶽約上。
“哥，今晚我要和你一起去。你來接我。”
程知嶽本來想問他不和爸媽一起嗎，輸入時又變成“好”。
五點四十，程知嶽騎機車準時出現在樓下。
程知嶽今天穿白T配水洗藍牛仔褲，簡單清爽，人畜無害。夏彌雪以爲他的衣櫃就只有運動裝。
他這身行頭騎機車，夏彌雪真有種在和高中男生兜風的感覺。
高中時的程知嶽最喜歡白T配牛仔褲，降溫了就加一件牛仔外套。他喜歡牛仔，常背一個軍綠色斜挎包，騎着山地車像風一樣走街串巷。
“禮物，你送，你去說好話，”夏彌雪把手提袋丟給他，“沒少花錢呢，你包裝一下。讓老太太知道不是便宜貨。”
“多少錢，轉給你，”程知嶽拎起紙袋，他認得這個logo，夏彌雪從機場回來那天背的包也是這牌子。
“不用，那天你幫我搬家又請我吃飯，扯平了。”
程知嶽和她一前一後上電梯，服務生引着二人進包廂，裏面幾人正在熱聊，正是程知嶽大伯一家。
親戚之間的關系很微妙，但也能用六個字一言蔽之，那就是：怕你有，笑你沒。所以在這場合，既不能露富，也不能露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