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青嵐城外城的霧靄時，斬妖司外圍考核場地外，已是人聲鼎沸。
沈鈞站在人群中，目光平靜地掃過四周。黑壓壓的一片，怕是有數百之衆。年齡大多在十六到二十五歲之間，個個氣血旺盛，眼神裏帶着躍躍欲試的鋒芒或難以掩飾的緊張。服飾各異，有穿着各城預備役制服的，有江湖短打的，也有少數衣着華貴、帶着護衛前來的內城子弟。空氣裏彌漫着汗味、塵土味，以及一股緊繃的、仿佛拉滿弓弦般的躁動氣息。
這裏，是通往那個神秘世界的第一道門檻。
沈鈞握了握拳，筋骨深處傳來低沉而綿長的共鳴，那是“雷音”穩固的征兆。黑風林之行歸來已數日，他不僅完成了委托，獲得了急需的報酬，更借那場實戰和新發現的符文石碎片帶來的緊迫感，將境界徹底穩固在筋骨境後期，甚至向圓滿又邁近了一小步。懷中的《武神道章》玉簡隱隱散發溫潤氣息，與體內奔流不息的氣血遙相呼應。
“肅靜！”
一聲冷喝如同冷水潑入滾油，嘈雜聲浪瞬間低了下去。幾名身着黑色勁裝、胸口繡有猙獰獸首徽記的斬妖司成員出現在場地入口的高台上。爲首者面容冷峻，目光如電掃過下方，氣血境的氣勢毫不掩飾地擴散開來，壓得前排幾人呼吸都爲之一滯。
“斬妖司預備役補充考核，現在開始。”那人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第一輪，基礎測試。測氣血，驗骨齡，察根基。不合格者，即刻離場。按序入場，不得喧譁，不得滋事。違者，取消資格，永不錄用。”
言簡意賅，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或鼓勵。斬妖司的行事風格，由此可見一斑。
人群開始緩慢移動，分批通過入口，進入被臨時陣法隔開的測試區域。沈鈞跟隨人流前進，目光偶爾掠過一些引人注目的身影。
一個穿着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身形略顯單薄的少年，獨自站在角落，低着頭，仿佛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沈鈞多看了他一眼，並非因爲這少年衣着寒酸，而是其周身氣息有種異樣的沉靜，甚至……帶着一絲隱約的寒意。少年似乎察覺到目光，微微抬頭，露出一張清秀卻沒什麼表情的臉，眼神平靜無波，與沈鈞對視一瞬，又漠然移開。
另一個方向，則是一群簇擁着的少年男女。中心是一位穿着鵝黃色勁裝、腰佩長劍的少女，約莫十七八歲，面容姣好，下巴微揚，眼神裏帶着毫不掩飾的傲氣。她身邊圍着幾個同樣衣着光鮮的同伴，正低聲談笑，對周圍投來的目光報以理所當然的輕視。看其服飾風格，像是內城某家有名武館的弟子。
“柳青青，‘流雲武館’館主的獨女，據說已經摸到髒腑境的門檻了，劍法得了真傳，是這次的熱門。”旁邊有人低聲議論。
“那個穿粗布衣服的小子是誰？沒見過。”
“不知道，看起來平平無奇……”
沈鈞收回目光，心中並無波瀾。熱門也好，黑馬也罷，今日之後，自見分曉。
測試區域被劃分成數十個單獨的小隔間，每個隔間前都排起了隊伍。測試內容很簡單：將手掌按在一塊半人高的暗灰色晶柱上，全力運轉氣血。晶柱會根據灌注氣血的總量、精純程度，並結合接觸時感知到的骨齡，綜合亮起不同顏色的光芒。旁邊有斬妖司的記錄官負責觀測記錄。
大部分測試者的晶柱，亮起的是黃色或橙色光芒，代表氣血總量和精純度在髒腑境標準區間內，偶有亮起淺紅色光芒的，便會引來一陣低低的驚嘆，那是髒腑境中根基較爲扎實者。
隊伍緩慢前進。沈鈞看到那個沉默寡言的布衣少年排在自己前面幾個位置。輪到他時，少年默默上前，將手掌按在晶柱上。
晶柱光芒亮起，先是穩定的橙光，隨即，橙光深處竟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冰藍色澤，雖不明顯，卻讓晶柱的光芒顯得格外清冷透亮。光芒高度也超過尋常橙色級別。
記錄官多看了一眼，提筆記錄：“韓冰，骨齡十七，氣血精純，帶寒屬異象，評級：橙上級。”
寒屬異象？沈鈞心中微動。難怪感覺其氣息有異。這少年，看來並非表面那麼簡單。
接着是那位柳青青。她姿態優雅地將手按上晶柱，臉上帶着自信的微笑。晶柱光芒驟亮，赫然是濃鬱的紅光！雖未達到最高程度，但在已測試者中已屬頂尖。
“柳青青，骨齡十八，氣血雄渾，評級：紅中級。”記錄官聲音也提高了一絲。
周圍響起更明顯的議論聲，柳青青下巴抬得更高了，收回手時，目光掃過隊伍，帶着審視與傲然。
很快，輪到沈鈞。
他走上前，將手掌穩穩按在冰涼的晶柱表面。觸感溫潤，似乎能隱隱感應到晶柱內部某種流動的能量。
沒有猶豫，沈鈞心念一動，《武神道章》自然而然地運轉起來。刹那間，體內仿佛有江河奔涌，筋骨齊鳴之聲在體內低沉回蕩，雄渾凝練的氣血順着臂膀，沛然注入晶柱！
晶柱先是微微一顫，隨即，光芒驟然爆發！
並非柳青青那種濃鬱的紅，而是更爲深邃、更爲凝實的暗紅色！紅光之中，隱約可見一絲極淡、幾乎無法察覺的金芒流轉，仿佛熔岩深處閃爍的星火！更驚人的是，那光芒升騰的高度，遠超之前任何一人，幾乎觸及晶柱頂端！
整個隔間似乎都被這片暗紅光芒映亮。附近幾個隊伍的測試者齊齊望了過來，臉上寫滿驚愕。連那位一直面無表情的記錄官，也猛地抬起頭，眼中精光一閃，緊緊盯着晶柱和沈鈞。
光芒持續了三息，緩緩回落。沈鈞適時收手，氣息平穩，仿佛剛才那駭人的氣血爆發與他無關。
記錄官低頭，快速在硬皮簿冊上記錄，筆尖略顯用力：“沈鈞，骨齡十八，氣血總量遠超同階，精純度異常，根基……深厚古拙。評級：紅上級（準金）。”
紅上級！準金！
這幾個字落在簿冊上，也落在周圍所有人的耳中。短暫的寂靜後，嗡嗡的議論聲再也壓制不住。
“紅上級？還是準金？這……這都快趕上一些初入髒腑境的人了吧？”
“沈鈞？這名字有點耳熟……”
“好像是青嵐城預備役的，前陣子下水道那事和擂台揚名那個！”
“筋骨境能有這種氣血？怎麼練的？”
柳青青臉上的傲氣僵了僵，目光復雜地看向沈鈞，帶着審視，也帶着一絲被打斷獨領風騷的不悅。
那名沉默少年韓冰，也再次看了沈鈞一眼，平靜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負責沈鈞這片區域的一位考官——正是那日在擂台邊對沈鈞說話的小隊長——不知何時已走到記錄官身邊。他拿起記錄看了看，又抬眼打量沈鈞，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贊賞，對身旁另一名考官低聲道：“根基扎實得不像話，渾厚凝練，運轉間圓融自如，像是用某種極其嚴苛的古法千錘百煉打熬出來的，沒有絲毫虛浮。可查過來歷？”
另一名考官翻了翻手中的名冊，低聲回答：“沈鈞，白石鎮遺孤，其父爲原白石鎮衛隊副隊長沈山，於前次靈潮獸潮中戰死。背景幹淨，目前爲青嵐城城衛軍預備役成員，此前因發現邪祭線索受過嘉獎。無不良記錄。”
那小隊長微微頷首，沒再多說，只是又深深看了沈鈞一眼，轉身走向其他測試點。
沈鈞面色平靜，對周圍的注視和議論恍若未聞，默默走到通過者聚集的區域，閉目調息。剛才的測試，他並未全力爆發，只是運轉了約七成的氣血。即便如此，結果也已足夠驚人。《武神道章》對根基的淬煉，遠超尋常功法，這是他最大的依仗之一。
第一輪測試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數百名參加者，最終留下的，不足一半。淘汰者黯然離場，通過者則被集中到一片更大的空地，聽取後續安排。
“第一輪測試結束。”那位小隊長考官站在前方，聲音洪亮，“恭喜諸位通過初步篩選。但這僅僅是開始。明日，進行第二輪考核：實戰模擬。”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下方神色各異的年輕面孔，語氣加重：“模擬場地在地下試煉場。你們將面對的不是活人，而是機關戰傀，以及活捉關押的低等妖魔——‘影妖’。”
“影妖”二字一出，人群中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顯然，不少人聽說過這種詭異存在的名頭。
“考核要求：在規定時間內，於模擬巷道環境中，擊敗或有效規避機關戰傀的追擊，並找出隱藏的影妖，將其消滅或逼出其隱匿範圍。”考官繼續道，聲音冰冷，“戰傀力大無窮，不知疲倦。影妖無形，擅匿陰影，惑亂心神。兩者配合，危險倍增。往年考核，於此輪受傷乃至殞命者，並非沒有。”
場中一片肅靜，不少人臉上血色褪去。
“給你們半日時間調整準備。明日辰時，於此地集合，按編號分批入場。現在，解散。”
人群緩緩散開，氣氛比來時沉重了許多。通過第一輪的喜悅，迅速被對明日未知危險的憂慮取代。
沈鈞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原地，腦海中回放着考官的話。機關戰傀，影妖。一個重力量防御，一個重詭秘精神攻擊。這考核，確實全面。
“沈兄。”
一個平靜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沈鈞轉頭，看到是那沉默少年韓冰。他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看着沈鈞，點了點頭：“明日，小心。”
沈鈞略感意外，但也點頭回應：“彼此。”
韓冰沒再說話，轉身匯入離去的人流。
另一邊，柳青青與她的同伴們走過，她瞥了沈鈞一眼，眼神復雜，終究沒說什麼，昂首離去。
沈鈞獨自走向場外。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在他腳下投出清晰的影子。
明日，將是真正的考驗。不僅考驗武力，更考驗心智，考驗面對未知與詭異時的冷靜與決斷。
他想起黑風林食人花母株根部的黑色碎石，想起下水道密室的邪祭圖案，想起父親和楚星河可能面對的、更加龐大而恐怖的陰影。
“影妖……惑亂心神麼。”
沈鈞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歷經家破人亡、流亡千裏、生死搏殺，他的心神早已被打磨得堅如鐵石。《武神道章》的修煉，更讓他的精神意志遠超同階。這或許，正是他的優勢。
他需要做的，是將這份優勢，轉化爲明日實實在在的勝勢。
深吸一口氣，沈鈞邁開步伐，向着臨時住處走去。背影在陽光下，拉得很直，也很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