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神經同步

治療台是一塊長方形的黑色晶體,表面光滑如鏡,內部有無數細小的光點在流動。當林野躺上去時,晶體自動調整形狀,貼合他的身體曲線,形成一種半包裹的狀態。

女媧站在操作台前,雙手在懸浮的光屏上快速操作。她的銀發無風自動,雙眼中的法陣旋轉速度達到了極限,在昏暗的實驗室裏拖曳出兩道銀色的光痕。

“神經同步裝置已修復至基本功能,”她的聲音在實驗室中回蕩,“穩定性78%,可維持六個時辰。但警告:任何外部沖擊都可能導致同步中斷,造成不可逆的腦損傷。”

胡老頭守在實驗室門口,手中的短刀已經出鞘。他那只獨眼緊盯着門外走廊的方向,耳朵微微顫動,捕捉着任何異常聲響。

“外面有動靜,”他壓低聲音,“很輕微,但確實有。至少三個,不,四個人。在通道裏摸索,距離這裏大概一百丈。”

女媧點點頭,手指在光屏上劃過,調出實驗室的監控畫面。畫面顯示着外部通道的情況——四個模糊的身影正在緩慢前進,他們全身籠罩在淡紫色的靈光中,顯然是使用了某種隱匿法術。

“天機閣的追蹤者,”女媧的機械眼分析着數據,“靈力波動特征匹配:司空明的隨從。境界:兩個金丹中期,一個金丹後期,還有一個……元嬰初期。”

元嬰初期。

胡老頭的臉色凝重起來。他雖然是金丹後期,但舊傷未愈,實際戰力只能發揮出七成。對付兩個金丹中期或許還能周旋,但加上一個金丹後期和一個元嬰初期……

“能撐多久?”林野躺在治療台上問。

“六個時辰,我需要六個時辰,”女媧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根據計算,以胡老鬼當前狀態,正面抵抗的成功率不足5%。建議啓動實驗室的防御機關,配合遊擊戰術,可將抵抗時間延長至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不夠。”

“所以需要加速治療,”女媧轉向林野,“原計劃的意識重塑需要六個時辰,但如果提高神經同步的強度,可以將時間壓縮到三個時辰。代價是:你的意識將承受三倍以上的負荷,痛苦程度也會相應增加。失敗率從36%提升到52%。”

一半以上的失敗概率。

但外面的敵人不會等。

林野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加速。”

女媧沒有再多說什麼。她按下操作台上的一個紅色符文。

治療台內部的光點突然加速流動,從溫和的溪流變成了狂暴的瀑布。林野感覺自己的意識被猛地“拽”出了身體,墜入無盡的黑暗深淵。

---

墜落。

沒有方向,沒有時間,只有永恒的墜落感。

然後,黑暗開始分化。

它像一塊被撕裂的布,從中間分開,露出後面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左邊,是一個絕對有序的空間。

地面是光滑如鏡的白玉,天空是純粹的蔚藍,沒有雲,沒有風。空間中懸浮着無數規整的幾何體:立方體、球體、圓錐、棱柱……它們按照精確的數學規律排列,彼此之間的距離分毫不差。光線從不知名處照射下來,沒有影子,因爲每個角度都是完美的照明。

在這個空間的中心,站着一個人。

林野。

或者說,是林野的一部分。

他穿着青雲宗外門弟子的標準服飾——青色長袍,腰間掛着身份玉牌。面容和林野一模一樣,但氣質截然不同:眼神沉穩,姿態端正,周身散發着一種“循規蹈矩”的氣息。他的腳下,是一個巨大的太極圖,陰陽魚緩緩旋轉,每一次轉動都帶着某種天地至理的韻律。

“守序林野,”女媧的聲音在意識空間中響起,她以一個銀色光球的形態懸浮在兩個世界的交界處,“代表你內心對傳統修仙體系的認同,對規則的敬畏,對‘正統’的渴望。這部分意識認爲:修仙需按部就班,天賦決定上限,系統是外力,不可依賴。”

右邊,是一個完全混沌的空間。

地面是不斷翻涌的黑色泥沼,天空中懸掛着十幾輪顏色各異的“月亮”——有的是血紅色,有的是暗紫色,有的是不斷變換色彩的彩虹色。空間中漂浮着各種扭曲的、不合邏輯的物體:長着眼睛的石頭、會唱歌的蘑菇、自行解體的金字塔、還有一團不斷重組又崩壞的亂碼。

在這個空間的中心,也站着一個人。

同樣是林野。

但這個林野穿着用破布和獸皮拼湊的衣裳,頭發亂糟糟的,臉上帶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的身體周圍環繞着不斷閃爍的BUG代碼——有些是亂碼字符,有些是破碎的符文,有些幹脆就是不斷跳動的錯誤提示。

“混沌林野,”女媧的聲音繼續解釋,“代表你對系統的依賴,對BUG的運用,對傳統規則的反抗。這部分意識認爲:規矩是用來打破的,天賦是可以用技術彌補的,系統是身體的一部分,是逆襲的資本。”

兩個林野隔着中間的虛空,對視着。

“歡迎來到你的意識深淵,”女媧說,“在這裏,你需要完成三場‘試煉’。每通過一場,兩個意識就會融合一部分。三場全過,你將完成整合,神魂損傷也會隨之修復。”

“如果失敗呢?”兩個林野同時問。

“失敗一場,融合進程終止,你會陷入長期昏迷。失敗兩場,意識崩解,成爲植物人。失敗三場……神魂徹底消散,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女媧的光球閃爍了一下。

“第一場試煉:記憶回溯。”

二、第一試煉:靈根檢測

空間開始旋轉。

兩個世界像兩塊巨大的磨盤,緩緩靠攏,在中間擠壓出一個新的場景。

青雲宗,檢測廣場。

三年前的那一天。

林野站在檢測石碑前,周圍是密密麻麻的外門弟子。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眼神裏滿是幸災樂禍。

石碑上,數字正在跳動。

金12%,木8%,水15%,火9%,土11%,雜45%。

總純度:55%。

“五行雜靈根,先天靈竅堵塞,”檢測長老的聲音冰冷無情,“不適合正統修行。分配至藏經閣,做雜役。”

年輕的林野低下頭,拳頭緊握,指甲掐進掌心。

這就是記憶的原貌。

但現在,場景裏出現了兩個“旁觀者”。

守序林野站在人群前方,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嘴唇微動:“這就是現實。天賦決定一切。雜靈根就是廢物,再怎麼努力也沒用。接受吧,認清自己的位置。”

混沌林野則蹲在檢測石碑的頂端,他歪着頭,臉上掛着譏諷的笑:“真的嗎?檢測石碑的精度有多少?靈根純度算法是誰制定的?爲什麼非要單屬性靈根才能修煉?這些問題,你問過嗎?”

守序林野皺眉:“規矩就是規矩。數千年來,修仙界都是這麼過來的。”

“所以數千年都沒有人質疑過?”混沌林野跳下石碑,走到年輕的林野面前,蹲下身與他平視,“嘿,小子,想不想看個好玩的東西?”

他伸出手,指尖點在檢測石碑上。

BUG代碼從他的指尖涌出,滲入石碑。

石碑上的數字開始瘋狂跳動。

金99%,木99%,水99%,火99%,土99%,雜0%。

總純度:495%。

全場譁然。

檢測長老目瞪口呆:“這……這不可能!”

混沌林野哈哈大笑:“看,所謂的‘天賦檢測’,不過是一堆可以篡改的數據。規則?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

守序林野臉色鐵青:“你這是作弊!自欺欺人!”

“那又怎樣?”混沌林野收起笑容,眼神變得銳利,“在所有人都說你不行的時候,作弊活下去,比守規矩去死,哪個更聰明?”

年輕林野抬起頭,看着這兩個“自己”。

他的眼神迷茫,又帶着一絲動搖。

女媧的聲音響起:“選擇的時候到了。在這個記憶節點,你內心真實的想法是什麼?是接受命運,還是質疑規則?”

年輕林野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緩緩開口:

“我……不相信這個檢測結果。”

守序林野的身體晃了一下。

“但我也不相信篡改數據就能改變什麼,”年輕林野繼續說,聲音越來越堅定,“如果石碑可以隨便改,那檢測還有什麼意義?我要的……不是虛假的天賦,是真實的力量。”

他看向混沌林野:“你的方法,是捷徑,但也是陷阱。一旦依賴作弊,就永遠無法真正強大。”

他又看向守序林野:“你的態度,是認命,是自我放棄。如果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廢物。”

年輕林野站起身。

“我要走第三條路。”

“不認命,也不作弊。”

“用這具被判定爲廢物的身體,用這個充滿BUG的系統,走出一條誰都沒走過的路。”

話音落下的瞬間,守序林野和混沌林野的身體同時發出光芒。

他們開始向中間靠攏,彼此接觸的部分開始融合。

守序林野的規整氣質中,多了一絲叛逆。

混沌林野的混亂特質中,多了一份沉穩。

第一場試煉,通過。

融合度:33%。

三、第二試煉:垃圾場的生存

場景變換。

這次是藏經閣後山的垃圾場。

夜晚,寒風呼嘯。林野蹲在報廢法器堆裏,雙手凍得通紅,正試圖用一把生鏽的鑷子,從斷裂的測靈尺中剝離出還能用的靈紋。

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今天的外門弟子克扣了他的夥食,理由是“清理垃圾太慢”。

守序林野站在垃圾堆旁,他穿着幹淨的長袍,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放棄吧,”他輕聲說,“雜役就是雜役,再怎麼掙扎也改變不了地位。這些破爛法器,就算修好了,又能怎樣?還不是要被收走,獻給那些‘有天賦’的弟子。”

混沌林野則坐在一堆報廢的飛劍上,他手裏把玩着一枚殘缺的符籙,符籙在他指尖跳動着危險的電火花。

“誰說修好了要上交?”他咧嘴一笑,“修好了就是我的。不會用?學啊。沒功法?偷啊。沒資源?搶啊。”

他跳下飛劍堆,走到林野身邊,蹲下來看着他手中的測靈尺。

“看,這根靈紋的走向,明顯被人爲破壞了。正常測靈尺的靈紋應該是平滑的弧線,但這個……這裏有個直角轉折,這裏斷了一截,這裏還有塗抹的痕跡。”

混沌林野的手指在空氣中劃動,BUG代碼浮現,將靈紋的完整形態投影出來。

“有人故意破壞了這批報廢法器,不想讓底層修士撿到還能用的東西。猜猜是誰幹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內門弟子?還是管理倉庫的執事?”

林野的手停住了。

他確實一直覺得奇怪:垃圾場裏的報廢法器,損壞程度都太高了,高到不自然。像是被刻意“處理”過,確保無法修復。

“所以呢?”守序林野冷冷地說,“知道了又能怎樣?去舉報?誰會信一個雜役的話?去反抗?你打得過誰?”

混沌林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所以就要認命?就要像條狗一樣,撿他們施舍的殘渣?”

他走到垃圾場邊緣,那裏立着一塊木牌,上面寫着“廢物堆放處,嚴禁私取”。

混沌林野一腳踹倒了木牌。

“去他媽的規矩。”

他轉身,看向還蹲在原地的林野。

“你知道在垃圾場生存的第一法則是什麼嗎?”

林野抬起頭。

“不是‘撿到什麼用什麼’,”混沌林野的眼睛在黑暗中發亮,“是‘把沒用的東西,變成有用的’。”

他從懷裏掏出一把東西——那是幾個月來,他從各種報廢法器中拆解出來的零件:生鏽的齒輪、斷裂的靈紋、暗淡的晶石碎屑、還有幾滴凝固的妖獸血液。

混沌林野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堆在一起,雙手合十。

BUG代碼從他掌心涌出,包裹住那堆零件。

代碼像活物般蠕動、重組、拼接。

十息之後,代碼散去。

地上出現了一個東西。

一個巴掌大小的金屬蜘蛛。八條腿由齒輪和彈簧構成,身體是一塊切割過的晶石,晶石內部,那幾滴妖獸血液正發出微弱的紅光。

混沌林野吹了聲口哨。

金屬蜘蛛動了起來,它爬到林野腳邊,用前肢輕輕碰了碰他的鞋面。

“這是‘尋寶蛛’,我用垃圾場裏的廢料做的,”混沌林野說,“它的核心是你拆出來的那滴‘嗅探鼠’妖獸血,能感應到百米內的金屬和靈力波動。有它在,你就不用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垃圾堆裏亂翻了。”

林野呆呆地看着那只蜘蛛。

“這……這是煉器?但你沒有煉器爐,沒有靈火,沒有……”

“誰規定煉器一定要那些東西?”混沌林野打斷他,“BUG代碼就是我的煉器爐,混沌靈力就是我的靈火。規矩?那是給守規矩的人準備的。而我們這些被規矩拋棄的人,要學會自己造規矩。”

守序林野沉默了。

他看着那只精巧的金屬蜘蛛,又看看混沌林野臉上那種混雜着瘋狂和智慧的表情。

“但這樣……真的對嗎?”他低聲問,“不按正統方法修行,不走正道,用這些歪門邪道……”

“正道?”混沌林野笑了,笑聲裏滿是諷刺,“誰定的正道?那些天生靈根優異、資源充足、站在頂端的人?他們當然希望你走‘正道’,因爲那條路上,他們早就設好了關卡和收費站。”

他走到守序林野面前,兩人幾乎鼻尖相對。

“你告訴我,如果正道走不通,是坐在路邊等死,還是自己踩出一條小路?”

守序林野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年輕林野緩緩站起身。

他彎腰撿起那只金屬蜘蛛,放在掌心。蜘蛛的八條腿輕輕撓着他的皮膚,有些癢,但很溫暖。

“我要活下去,”他說,聲音不大,但很清晰,“用任何能用的方法。”

“但我不會變成野獸。不會爲了活下去,就去傷害無辜的人。”

他看向混沌林野:“你的方法,是武器,但我要用它保護自己,而不是傷害他人。”

他又看向守序林野:“你的顧慮,是良知,但良知不該成爲束縛手腳的鎖鏈。”

年輕林野將蜘蛛放在肩頭。

“我要走的路,不是正道,也不是邪道。”

“是我的道。”

第二場試煉,通過。

守序林野和混沌林野再次融合。

這一次,融合更加深入。守序林野的長袍上出現了破損和補丁,混沌林野的亂發被梳理整齊。

融合度:66%。

四、第三試煉:鏽刀的犧牲

最後的場景,是黑市保管室。

時間回到幾個時辰前。

鏽刀抱着繭,右臂正在融化。基因分解的效應讓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但她咬緊牙關,沒有鬆手。

“走!”她對胡老頭和林野吼。

然後,她啓動了生命燃燒,用三百年積累的一切,換來三息的時間。

在意識空間中,這一幕被慢放、分解、從每一個角度重現。

守序林野站在鏽刀的屍體旁,他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

“是我的錯,”他喃喃道,“如果不是我要去偷那個繭,鏽刀不會死。如果我能更強一點,如果我能想到更好的辦法……”

混沌林野靠在牆上,他的表情罕見的嚴肅。

“死亡是末法時代的常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死去——餓死、凍死、被妖獸殺死、被修士殺死、被系統修復者清除。鏽刀只是其中之一。”

“但她是爲我們死的!”守序林野猛地抬頭,眼睛通紅。

“所以呢?”混沌林野直視他,“所以你要愧疚一輩子?所以要放棄一切,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死?鏽刀用命換來的機會,就是爲了讓你在這兒哭哭啼啼?”

守序林野握緊拳頭。

“那你說該怎麼辦?!我還能做什麼?!”

混沌林野走向他。

“站起來。擦幹眼淚。記住這份痛苦。然後——”

他伸出手,按住守序林野的肩膀。

“用這份痛苦當燃料,去燒穿這個狗娘養的世界。”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這一次,沒有爭吵,沒有對抗。

只有一種沉重的、窒息般的共鳴。

年輕林野跪在鏽刀的屍體旁,他伸出手,輕輕合上了她那只人類眼睛的眼瞼。

“對不起,”他說,“我來晚了。”

“但你的犧牲不會白費。”

他站起身,看向虛空——那裏,女媧的光球正在緩緩旋轉。

“女媧,告訴我,”年輕林野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鏽刀的醫療技術,她的所有知識,她的記憶……還在嗎?”

“部分保留,”女媧回答,“她的機械眼自爆時,大部分數據化作了攻擊信息流。但基礎醫療模塊的核心算法,以及她三百年行醫的經驗總結,已經通過共生鎖鏈的殘餘連接,傳輸到了我的數據庫中。”

“能復制嗎?”

“可以。但需要時間整理和重構。”

年輕林野點點頭。

他轉向守序林野和混沌林野。

“你們兩個,都錯了。”

守序林野一愣。

混沌林野挑起眉。

“愧疚沒有意義,但忘記更沒有意義,”年輕林野說,“鏽刀的死,不是用來鞭策我的鞭子,也不是需要背負的十字架。”

“那是她留給我的‘遺產’。”

他走到兩人中間,伸出雙手,一手按在守序林野胸口,一手按在混沌林野胸口。

“她的醫術,要傳承下去。她的理念,要發揚光大。她沒能救的人,我去救。她沒能改變的現狀,我去改變。”

守序林野的身體開始發光。

混沌林野的身體也開始發光。

這一次,光芒不是從外部融合,而是從內部迸發。

“秩序不是枷鎖,是框架,”年輕林野對守序林野說,“沒有框架,力量會失控,善意會變成災難。”

“混沌不是混亂,是可能性,”他對混沌林野說,“沒有可能性,框架會僵化,文明會死亡。”

兩人的身影開始模糊。

他們化作兩股純粹的能量流——一股銀白,有序如星河;一股暗金,混沌如深淵。

兩股能量流纏繞、旋轉、最終,匯入年輕林野體內。

那一瞬間,整個意識空間劇烈震動。

女媧的光球瘋狂閃爍:“融合進程……超出預期!這不是簡單的整合……這是……進化!”

年輕林野閉上眼。

當他再次睜開時,眼睛變了。

左眼是純粹的銀色,瞳孔深處有規整的法陣在旋轉。

右眼是暗金色,瞳孔中不斷有BUG代碼生成又破碎。

而他的身體,也不再是簡單的“林野”。

他依然穿着那身破舊衣裳,但衣服上隱約有符文在流動。他的氣息變得難以捉摸——時而像循規蹈矩的正統修士,時而像離經叛道的系統宿主,更多時候,是兩者的完美平衡。

“我不是守序,也不是混沌。”

他抬起手,掌心浮現出一團火焰。

那火焰很奇特:外層是規整的、穩定的橘紅色,符合所有火系法術的教科書描述;但內核,是一團不斷變換形態的、閃爍着亂碼的暗金色。

“我是‘可能性’。”

火焰在他掌心分裂,變成兩團。

一團化作一只銀白色的飛鳥,羽翼整齊,飛行軌跡精準如尺規作圖。

一團化作一只暗金色的獵豹,身形矯健,奔跑時身後拖曳着破碎的數據流。

飛鳥和獵豹在空中嬉戲、追逐、最終碰撞,化作漫天光點。

光點落下,在年輕林野手中重新凝聚。

這次,變成了一把鑰匙。

一把一半銀白、一半暗金的鑰匙。

第三試煉,通過。

融合度:100%。

意識重塑,完成。

五、外部危機

現實世界,實驗室。

時間過去了三個時辰。

胡老頭靠在門邊的牆壁上,大口喘着氣。他的左肩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手中的短刀已經崩出十幾個缺口,刀身上沾着不知是誰的血肉。

門外走廊裏,躺着兩具屍體。

都是金丹中期的天機閣修士,死狀淒慘——一個被機關陷阱炸碎了半個身體,一個被胡老頭拼死一刀貫穿了丹田。

但還有兩個敵人活着。

那個金丹後期的女修站在走廊盡頭,她的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顯然也受了傷。但她還活着,而且眼神更加凶狠。

而最危險的,是那個元嬰初期的老者。

他懸浮在半空,周身環繞着三十六枚旋轉的玉符。玉符構成一個復雜的陣法,不斷轟擊着實驗室的防護罩。防護罩上已經布滿了裂紋,光芒明滅不定,顯然撐不了多久了。

“還有一刻鍾,”女媧的聲音從操作台傳來,她依然在全神貫注地維持治療,“防護罩最多還能撐一刻鍾。治療還需要一刻鍾。時間差……三十息。”

三十息的空檔。

足夠元嬰修士殺進來,打斷治療,殺死所有人。

胡老頭咬牙站直身體。

他看向治療台上的林野——少年依然閉着眼,但胸口起伏平穩,皮膚下隱約有金銀兩色的光芒在流轉。顯然治療到了關鍵階段。

“女媧,”胡老頭啞聲說,“如果……如果我死了,你能保護他完成治療嗎?”

女媧沉默了一息。

“計算結果顯示:如果你死亡,我將不得不分心操縱防御機關,治療成功率會從92%下降到47%。而且……即使治療完成,剛蘇醒的他也不可能立刻對抗元嬰修士。”

“所以你不能死。”

胡老頭苦笑:“我也想活着。但外面那個老怪物……我撐不住一刻鍾。”

他頓了頓。

“我最多……再拖一百息。”

一百息,不到兩分鍾。

女媧的機械眼瘋狂閃爍,她在計算所有可能性。

三息後,她開口:“有一個方案。但風險極高。”

“說。”

“實驗室深處,有一個墨翟大師留下的‘緊急協議’。那是一套一次性戰鬥系統,原本是爲守護者設計的,可以在短時間內將使用者的戰鬥力提升一個大境界。”

胡老頭的獨眼亮了:“能提升到元嬰?”

“理論上是。但代價是:系統會透支使用者的全部生命潛能。戰鬥結束後,使用者會在三刻鍾內迅速衰老、死亡。而且……極度痛苦,相當於每一寸血肉都在被火焰焚燒。”

胡老頭沉默了。

一百息。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手已經布滿皺紋,指甲發黃,是衰老的征兆。他今年一百二十七歲,對於金丹修士來說,這個年齡其實還算中年。但多年的戰鬥和舊傷,早就透支了他的潛力。

就算不用這個系統,他也沒幾年可活了。

“啓動吧,”他說,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晚飯吃什麼,“反正我也活夠了。能在死前再拼一把,值了。”

女媧看着他,銀色瞳孔中的法陣停止了旋轉。

“根據人類的情感模型,我應該勸阻你。但根據邏輯判斷,這是最優解。”

她操作控制台,實驗室深處的一扇暗門打開。

門後是一個小房間,房間中央的台子上,放着一件東西。

一件……裝甲。

不是穿在身上的裝甲,而是某種“植入式”的裝置。它由無數細小的金屬片構成,每一片上都刻滿了微型符文。整體看起來像一件鏤空的金屬背心,但邊緣處有大量的接口和探針。

“穿上它,”女媧說,“系統會自動與你融合。”

胡老頭走進房間,脫下上衣。

他的身體上布滿傷疤——有刀劍傷,有法術灼傷,有妖獸爪痕,還有幾處明顯的機械改造痕跡。

他拿起那件金屬背心,貼在胸口。

背心立刻活了。

那些金屬片像蟲子一樣蠕動,探針刺入皮膚,接口連接經脈。劇痛傳來,胡老頭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起。

十息後,融合完成。

金屬背心已經“長”在了他身上,與皮膚緊密貼合。無數細小的光路從背心延伸出來,覆蓋了他的上半身,像一張發光的網。

力量。

洶涌澎湃的力量,從背心中涌出,沖進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氣息開始暴漲。

金丹後期……金丹巔峰……半步元嬰……

最終,定格在元嬰初期。

但同時,他也感覺到了那股燃燒生命潛能的痛楚——就像女媧說的,每一寸血肉都在被火焰焚燒。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壽元在飛速流逝,就像沙漏裏的沙子,一息就少一年。

“足夠了。”

胡老頭走出房間,重新握緊短刀。

這一次,刀身上亮起了暗紅色的光芒——那是系統加持的力量。

門外,元嬰老者的玉符陣法已經轟開了防護罩的最後一道防線。

“破!”

老者低喝,三十六枚玉符同時炸開,狂暴的靈力風暴席卷走廊。

實驗室的門被炸飛。

煙塵中,胡老頭的身影緩緩走出。

他的獨眼變成了暗紅色,周身散發着元嬰級別的威壓。手中的短刀在低鳴,刀身上的光芒越來越亮。

元嬰老者瞳孔一縮。

“強行提升境界?呵,找死罷了。”

他雙手結印,身後浮現出一輪巨大的法陣。法陣中,無數冰錐凝聚,鋪天蓋地射向胡老頭。

胡老頭沒有躲。

他舉起短刀,簡簡單單,一刀斬下。

暗紅色的刀光撕裂空氣,所過之處,冰錐盡數粉碎。刀光去勢不減,直劈元嬰老者的面門。

老者臉色微變,身形暴退,同時祭出一面青銅盾牌。

刀光斬在盾牌上。

“鐺——!”

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

盾牌表面出現了細密的裂紋。

老者眼中閃過驚駭——這面盾牌是元嬰中品的防御法器,居然差點被一刀劈碎?

胡老頭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每一刀都簡單直接,但每一刀都蘊含着燃燒生命的狂暴力量。他完全放棄了防御,以傷換傷,以命換命。

金丹後期的女修試圖從側面偷襲,被胡老頭反手一刀斬飛,撞在牆上,吐血昏迷。

而元嬰老者,在硬接了十七刀後,終於支撐不住。

第十八刀,斬碎了他的護體靈光。

第十九刀,劈開了他的胸膛。

老者低頭,看着胸口的血洞,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你……你這是什麼功法……”

胡老頭沒有回答。

他舉起第二十刀。

也是最後一刀。

這一刀,凝聚了他剩餘的所有生命、所有力量、所有執念。

刀光不再是暗紅色,而是變成了純粹的、燃燒的白色。

“這一刀,爲鏽刀。”

刀落。

元嬰老者的身體僵住。

然後,從眉心開始,出現了一道細線。

細線向下蔓延,經過鼻梁、嘴唇、脖頸、胸膛……

最終,他的身體分成兩半,向兩側倒下。

切口光滑如鏡,連血液都來不及涌出,就被刀光的高溫蒸發了。

胡老頭站在原地,手中的短刀寸寸碎裂。

他身上的金屬背心也開始崩解,一片片剝落,露出下面千瘡百孔的身體。

生命在飛速流逝。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越跳越慢,呼吸越來越困難,視線開始模糊。

但他沒有倒下。

他轉過身,看向實驗室裏治療台上的林野。

治療已經進入了最後階段。

林野胸口的錨定符陣正在消散——不是崩潰,而是“融化”,融入他的身體,成爲他力量的一部分。金銀兩色的光芒在他周身流轉,越來越亮,越來越穩定。

女媧站在操作台前,機械眼盯着屏幕上的數據:

【意識重塑完成度:100%】

【神魂損傷修復:98%】

【系統融合穩定度:95%】

【倒計時:10、9、8……】

胡老頭笑了。

他靠着牆壁,緩緩坐下。

視線徹底模糊之前,他看到了林野睜開眼。

那雙眼睛很奇特:左銀右金,像是容納了整個世界的光。

“臭小子……終於……醒了啊……”

胡老頭閉上眼睛。

最後一絲意識消散前,他聽到了林野的怒吼,聽到了女媧啓動了什麼裝置,聽到了天機閣援兵趕到的聲音。

但這些都無所謂了。

他的任務完成了。

可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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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裏,林野從治療台上坐起。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靠在牆邊、已經沒了呼吸的胡老頭。

第二眼看到的,是門外正在涌入的、新一批天機閣修士——這次來了六個,都是金丹期,爲首的甚至是個元嬰中期。

第三眼看到的,是女媧正在啓動的“自毀程序”倒計時:六十息。

“女媧,”林野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取消自毀。”

“但敵人數量——”

“我說,取消。”

女媧看了他一眼,取消了程序。

林野站起身。

他走到胡老頭的屍體旁,蹲下身,輕輕合上老人的獨眼。

“對不起,胡老,”他輕聲說,“我來晚了。”

“但你的犧牲不會白費。”

他站起身,走向門口。

每一步落下,腳下的地面都浮現出金銀交織的符文。那些符文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生成”的——隨着他的意志,憑空出現。

門外的天機閣修士已經沖了進來。

爲首的元嬰中期是個中年男子,手持一柄雷光閃爍的長劍。他看到實驗室裏的景象,臉色陰沉。

“殺了他,奪回活體法器!”

六個金丹修士同時出手。

火球、冰錐、劍氣、符籙……各種法術鋪天蓋地涌向林野。

林野沒有躲。

他只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規則:此地禁止五行法術。”

話音落下,所有正在飛行的火球、冰錐、劍氣、符籙……全部凝固在空中。

然後,像從未存在過般,無聲消散。

六個金丹修士目瞪口呆。

元嬰中期的男子瞳孔驟縮:“言出法隨?!你……你難道是化神——”

“我不是化神,”林野打斷他,“我只是……明白了。”

他放下手,看向那個元嬰修士。

“明白了規則的本質,明白了系統的真諦,明白了……我該做什麼。”

他向前踏出一步。

這一步,直接跨過了十丈距離,出現在元嬰修士面前。

元嬰修士大驚,手中雷劍全力斬下。

林野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夾住了劍鋒。

“規則:金屬不導電。”

雷劍上的雷光瞬間熄滅。

林野手指用力。

“咔嚓。”

元嬰中品的雷劍,斷成兩截。

元嬰修士臉色慘白,暴退三十丈,同時從懷中掏出一枚玉符,就要捏碎求援。

林野沒有追。

他只是看着那個修士,開口:

“規則:傳訊無效。”

玉符上的光芒黯淡下去,無論元嬰修士怎麼催動,都沒有反應。

“你……你到底是什麼怪物?!”元嬰修士的聲音在顫抖。

林野沒有回答。

他轉頭看向那六個金丹修士。

“你們,可以走了。”

六個金丹修士一愣。

“回去告訴司空明,告訴天機閣,告訴清洗派,”林野的聲音在實驗室中回蕩,“鑰匙的繼承者,正式向你們宣戰。”

“從今天起,末法時代進入倒計時。”

“我會找到昆侖虛的殘骸,我會重啓靈脈反應堆。但這一次,不是爲了回到過去。”

“是爲了創造一個新的未來。”

“一個不需要犧牲大多數人來延續的,屬於所有人的未來。”

他揮了揮手。

一股柔和但不可抗拒的力量,將那六個金丹修士推出了實驗室,推向了通道深處。

只剩下那個元嬰修士還站在原地。

“你爲什麼不殺我?”他澀聲問。

“因爲需要有人帶話,”林野看着他,“而且……殺你,沒有意義。”

他走到女媧身邊。

“收拾東西,我們離開這裏。”

女媧點點頭,快速將實驗室裏還能用的設備和材料收進儲物法器。

林野則走到胡老頭的屍體旁,彎腰抱起老人。

“胡老,我們走。”

他抱着胡老頭的屍體,走向實驗室深處——那裏有一條墨翟留下的秘密通道,直通地面。

元嬰修士看着他們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沒敢追上去。

因爲他能感覺到,現在的林野,已經不是他能理解的存在了。

那種掌控規則的力量……

那種漠視生死的平靜……

那已經不是修士了。

那是……某種更高級的東西。

---

一炷香後,林野和女媧出現在墜龍澗地表。

此時已是深夜,天空中繁星點點,荒蕪的大地在月光下延伸向遠方。

林野將胡老頭的屍體小心放在地上,然後從儲物袋裏掏出工具,開始挖坑。

沒有用靈力,沒有用法術。

就是用雙手,一捧土一捧土地挖。

女媧站在一旁,靜靜看着。

“你不問我爲什麼這麼做嗎?”林野突然開口。

“如果你想解釋,你會說,”女媧回答,“如果你不想,問也沒用。”

林野笑了笑。

坑挖好了。

他將胡老頭的屍體放進去,填上土,壘起一個小小的墳包。沒有立碑,因爲不知道胡老頭的真名。

他從旁邊的石頭上切下一塊石板,用手指在上面刻字:

“一個不願認命的老頭,長眠於此。”

落款:“被他救過很多次的臭小子。”

做完這一切,林野站起身,看向遠方。

“女媧。”

“嗯?”

“你說,墨翟大師當年,是不是也這樣一路走來?看着同伴一個個倒下,自己卻不得不繼續前進?”

女媧沉默了幾息。

“數據庫記錄顯示:墨翟大師的團隊,最初有三百七十一人。到天裂之變前夕,只剩下十九人。到最後……只剩他一人。”

她頓了頓。

“但他從未放棄。”

林野點點頭。

他深吸一口夜晚冰涼的空氣。

“我不會放棄。”

“但我也不能再看着身邊的人死去。”

他轉頭看向女媧。

“從今天起,我們要加快速度。找到其他模塊,修復你的系統。學習墨翟團隊的所有知識。然後……”

他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裏,是昆侖山脈的方位。

“去昆侖虛。”

“去結束這一切。”

女媧的銀色瞳孔中,數據流緩緩流淌。

“路線規劃完成。下一個模塊‘再生爐’的坐標已鎖定,位於墜龍澗北方八百裏外的‘熔岩裂谷’。預計抵達時間:三天。”

林野最後看了一眼胡老頭的墳墓,然後轉身,走向北方。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影子一半銀白,一半暗金。

像是兩個世界,在他身上達成了和解。

而他的前方,是無盡的黑暗,和無盡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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