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桌被嚇得縮了回去,祝歡也不想再和他聊了。
越聊越倒胃口,她上輩子怎麼沒發現這班裏這麼多惡心人的東西?
再這樣下去,晚飯都吃不下了。
祝歡心裏有些堵。
她知道陳序淮是白手起家,也聽別人說過他年少時過得很苦。
祝歡原本以爲,他聰明,再難過也難不到哪裏去。
現在看來,有些時候同類的惡意是不可估量的。
周昊,去死。周昊,去死。
兩節晚自習過後放學,一中只有教師宿舍,學生一般都走讀,極少數借住在教師宿舍的。
祝歡走過校門正對的馬路,遠遠瞧見熟悉的車牌號。
連號8,十分張揚。
駕駛座的人原本在打電話,餘光瞥見有人走近,匆忙說了兩句就掛斷。
“大寶呀。”
祝歡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駕駛位的女人剛好放下手機,笑眯眯問她。
“今天在學校過得開心嗎?”
染了亞麻色的長發隨意扎起,葉玲翹着二郎腿,眨了眨貼着長長假睫毛的眼。
祝歡僵硬地坐着。
手腳很沉重,大腦有些缺氧。她暈乎乎的。
接受了重生的現實,她做好了看到爸爸媽媽的心理準備。
顯然準備不夠充分。
沖擊力還是如此大。
葉玲女士,一個活的葉玲,她的頭發沒有枯黃,臉上沒有淚水和絕望。
她不再是幹涸的河床,而是一席活水。
這個時間段的葉玲,還是個打電話會翹起二郎腿的女人。
歲月待她仁慈,沒有留下任何老態和滄桑的痕跡。
“我……”
祝歡張口想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新同學沒人欺負你吧?老師對你好不好?受了委屈要和媽媽說,媽媽會給你討公道的。那個姓錢的校長剛剛還找我,問要不要建圖書館的時候拉一條橫幅寫你名字……”
車緩緩啓動,葉玲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隨意地拍了拍祝歡的腦袋。
“怎麼都不會說話了?你見到那個小男生了嗎?姓許的那個,媽媽查了查,他家裏也很一般呀,父母都是坐辦公室領死工資的。”
葉玲絮絮叨叨地,話鋒一轉:“不過,你要是想和他談戀愛,媽媽也不會阻攔的,尊重你的選擇。但是不能把他領進家裏,你知道的,我和你爸都很懼怕鳳凰男。”
喉頭一陣幹澀。
扁扁嘴,祝歡費力地喊:“媽媽。”
“嗯?”
葉玲百忙之中偏過頭去看她:“你怎麼了?今天好奇怪。”
換作平常的祝歡,此時應該和她分享那個姓許的小男生了。
祝歡這幾天一直在念叨他,雖然不知道到底有什麼魔力,但她喜歡,總歸是好的。
今天實在有些不一樣。
葉玲也說不上哪裏奇怪,反正就是不正常,她女兒一般不會露出這種要哭不哭的表情的。
“有人欺負你嗎?”葉玲的表情冷了下來,“你和媽媽說,媽媽找他們去。是不是又是那些無聊的小男生?仗着我們大寶脾氣好就……”
“媽媽,”祝歡急忙打斷她,“沒,我沒有……就是,就是看見你太激動了。”
“說得跟你哪天沒看見我似的。”
葉玲端詳了她片刻:“真的沒有嗎?”
“真的。”
“那今天發生了什麼,你都和我說。”
祝歡好久沒有和她說話了。
二十一歲那年,家裏變故橫生。
葉玲的食品廠被人實名舉報流水線髒亂差,涉及食品安全問題,很快就關廠整改。
爸爸祝建軍那邊也受到影響,又被舉報涉嫌偷稅漏稅,還拒絕賠償猝死員工家屬。
一朝被人拉下馬,變成過街老鼠。
禍不單行,葉玲這時候查出患有胃癌,已經是晚期。
不想再拖累家裏人,她從二十八樓一躍而下。
祝建軍進了監獄。
他的精神逐漸崩潰。
耗了一年多,祝建軍終於受不了了,用枕頭把自己活活捂死。
過了一整晚獄警才發現,那時候他的屍體已然僵硬了。
他的死訊被二叔和小姑瞞下。
他們騙祝歡,只要她能想想辦法,她爸爸是有救的。
祝歡活在虛幻的泡影裏,被哄着退了學,渾渾噩噩又過了一年,在二叔的介紹下開始做夜場。
她就在這樣的不堪下被陳序淮認了出來。
他那天被人簇擁着,神情不耐,幾次想要抽身離開,又被合作對象拉回來。
祝歡端着酒水,卻不慎打翻。
經理喊着她的名字,頭疼地罵她,剛來一個月就犯了這麼多錯。
而後是俗套的英雄救美。
陳序淮應該是看在同學情誼的面子上吧,把她帶走了,替她付了二十萬違約金。
他好像很生氣,不知道是氣祝歡太笨,還是氣白花了二十萬喂狗。
打水漂還能聽個響呢。花在祝歡身上,只會悄無聲息消失。
後來結了婚,陳序淮幫忙給葉玲換了一個陵園。
她應該喜歡清淨,所以那麼大一塊墓地,只有葉玲一個人……哦不,一個鬼住。
陳序淮去查找過祝建軍的刑期,卻只得到這個人已經死了好久的消息。
現在想起來,祝歡心裏還是抽疼一片。
這次她想保護她。
“我今天……沒發生什麼,就是得了個人很不錯的同桌。”
祝歡看向窗外飛速駛過的樹影,糾結着措辭。
說不定可以讓媽媽也幫幫他,這樣陳序淮的日子也許會好過很多。
“長得好看嗎?”
“挺帥的。”
“哦,那就是男孩了。”
祝歡的嘴一頓。
可惡,被套話了。
——
葉玲的車停在路邊,下車牽着祝歡慢慢往前走。
“我們去做什麼?”祝歡茫然問。
路燈已經一盞接一盞亮起來,像躍動的火花,七點半了,小攤小販們都吆喝着冒出來。
“你不是說想學插花嗎?”葉玲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我和老師約了八點見一面,讓你熟悉熟悉環境,順便認路。以後上課是在她家裏,我們每周六都要來一次。”
“這老師腕很大的。”葉玲揉她的頭發,“可難約了,要不然我肯定讓她來我們家,省得大寶來回跑。”
祝歡終於想起來了。
是有這麼一回事,因爲許雲深隨口一句會插花的人很淑女,她就鬧着要學。
其實學了兩節課,祝歡就嫌麻煩,不再去了。
正想着找什麼借口糊弄過去。
不遠處,祝歡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側身對着她,那人穿着一中土氣的藍白校服,半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捏了捏自行車後輪。
祝歡不自覺走近,聽到他正和別人說話。
“不止鏈條生鏽,氣也沒了。二十塊,修不修?”
站他對面的人不悅地“嘖”了一聲:“不能便宜點嗎?別人都十五。”
“那你找十五的去。”
對面的人妥協了,說行吧,怎麼支付?
陳序淮張了張口,剛想答,卻突然聽不清。
耳邊只有嗡鳴聲,隱約混着不清楚的人聲。
亂糟糟的。
助聽器似乎又不太好了。
他皺着眉,下意識去碰自己耳朵上掛着的東西。
正是這一個小動作,讓祝歡認出了他。
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現在在做什麼?這個距離喊他,他能聽到嗎?
耳朵裏傳來沙沙嗡嗡的雜音。
陳序淮比了個手勢,示意面前男人等等,轉頭從書包裏翻出一張紙。
他想通過這種純樸的方式交流。
還不等寫上去,嘈雜的聲音消失了,他聽到面前男人疑惑地“嗯”了一聲。
清晰無比的喊聲從近處傳來。
“陳序淮!”
是獨屬於少女的清脆嗓音。
這助聽器。該好的時候壞了,沒必要好的時候就又好了。
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