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的時間像突然靜止了一樣。
刀疤臉的冷汗順着額頭往下淌,流進眼睛裏,但他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腦門上那個冷冰冰的鐵疙瘩,正散發着一種讓他靈魂出竅的寒意。
那是槍。
真家夥。
他在道上混了十幾年,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這要是走火了,他腦袋就得像爛西瓜一樣炸開。
“爺……爺……”
刀疤臉牙齒打顫,剛才那股子囂張勁兒早就在這黑洞洞的槍口下煙消雲散了,剩下的只有兩條抖得跟篩糠似的大腿。
“誤會……都是誤會……”
雷烈沒動。
他單手持槍,另一只手甚至還閒適地搭在膝蓋上,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只路邊的死狗。
“剛才不是挺橫嗎?”
雷烈聲音不高,卻透着股讓人骨頭縫發涼的勁兒。
“還要剁我的手?”
刀疤臉想哭。
他要是知道這硬茬子身上帶着這玩意兒,借他八個膽子他也不敢動啊。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刀疤臉這麼有眼力見,或者說,離得遠了,總有些不怕死的愣頭青看不清形勢。
那個拿着鐵棍的同夥,站在過道另一頭,被幾個乘客擋住了視線。
他只看見自家老大背對着自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還以爲是在跟那當兵的對峙。
“老大!跟他廢什麼話!”
愣頭青揮舞着手裏那根用報紙包着的鐵棍,把旁邊的乘客嚇得哇哇亂叫。
“這當兵的把猴子的手都給廢了!今兒這事兒沒完!”
他這一嗓子,把剛剛稍微安靜下來的車廂又給喊炸了。
“對!沒完!”
愣頭青越喊越興奮,覺得自己特講義氣,特威風。
他指着雷烈的鋪位,唾沫星子橫飛。
“今兒不賠個五百……不,一千塊錢醫藥費,這事兒別想善了!”
“還有那個小娘們!”
愣頭青那雙賊溜溜的眼睛往鋪位上瞟,透着股下流勁兒。
“把咱猴子兄弟傷成那樣,不得給個說法?不想蹲局子也行,讓這小娘們下來,陪哥幾個樂呵樂呵,伺候舒服了,這事兒也就……”
“咔嚓。”
雷烈手裏的保險開了。
那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嘈雜的車廂裏並不明顯,但聽在刀疤臉耳朵裏,那就是催命符。
刀疤臉兩眼一翻,差點直接尿褲兜子。
閉嘴!
你他媽給老子閉嘴啊!
他在心裏瘋狂咆哮,恨不得回頭把那個不知死活的豬隊友給掐死。
但那個愣頭青顯然沒接收到老大的腦電波,還在那喋喋不休地噴糞。
就在這時。
鋪位上傳來一聲極不耐煩的嘆息。
姜小蠻揉了揉眼睛。
她那點頭發亂翹着,像只炸毛的小獅子。
剛才那一覺睡得正香,夢裏的烤全羊剛撒上孜然,正滋滋冒油呢,結果就被這群蒼蠅給吵醒了。
真的很煩。
她慢吞吞地把腿從被子裏挪出來,腳丫子踩在鞋面上,都沒穿進去。
然後,她抬起頭,看向那個還在揮舞鐵棍的愣頭青。
眼神很平靜。
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塊案板上的死肉。
“雷烈。”
她喊了一聲。
雷烈槍口沒動,微微側頭:“醒了?”
語氣瞬間從剛才的冰冷切換到了溫和模式,聽得刀疤臉一陣恍惚。
姜小蠻指了指那個愣頭青,又指了指還在地上打滾嚎叫的“猴子”,最後指了指面前這個快要嚇尿的刀疤臉。
她很認真地問了一個問題。
“這種主動送上門找死的,算正當防衛吧?”
雷烈眉梢微微一挑。
姜小蠻活動了一下手腕,那纖細的腕骨發出兩聲脆響。
她歪着頭,一臉純真地繼續問:“要是打死了,不用賠錢吧?”
“咱們家錢還要留着買肉吃呢,可不能賠給這種垃圾。”
車廂裏詭異地靜了一瞬。
周圍那些原本嚇得縮成鵪鶉的乘客,一個個都瞪大了眼。
這小姑娘……
看着嬌滴滴的,怎麼張嘴就是打死人?
而且她關注的重點居然是賠不賠錢?
雷烈沒忍住,嘴角真的往上揚了揚。
他家這小媳婦,腦回路果然跟正常人不一樣。
“不用賠。”
雷烈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復。
“而且,打死這種人,國家還得給你發獎狀。”
姜小蠻眼睛亮了。
那是真亮,跟看見紅燒肉似的。
“真的?”
她一下子來了精神,那股子起床氣瞬間轉化成了戰鬥力。
“那你起開。”
姜小蠻伸手推了推雷烈,嫌棄他擋路。
“這幾個歸我了,剛才那只手感不錯,脆得很,我還沒捏過癮呢。”
說着,她就要從鋪位上往下跳。
那架勢,比那幾個劫道的還像土匪。
刀疤臉都要哭了。
這他媽是一對什麼夫妻啊?
男的拿槍頂腦門,女的要把人當脆骨捏?
“別動。”
雷烈伸手,一把按住了姜小蠻的肩膀。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力道卻不容反抗,直接把剛要起飛的姜小蠻給按回了鋪位上。
“幹嘛?”
姜小蠻不滿地瞪他,“你要跟我搶怪?”
“髒。”
雷烈只說了一個字。
他看了看姜小蠻那雙白嫩嫩的小手,又看了看對面那幾個油膩膩、髒兮兮的男人,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這種垃圾,碰了還要洗手,浪費水。”
姜小蠻眨巴眨巴眼睛。
好像……有點道理?
火車上水挺金貴的,洗手還得排隊。
“那你說咋辦?”姜小蠻盤起腿,一副看戲的大爺模樣,“總不能讓他們一直在這兒叫喚吧?吵得我腦仁疼。”
“簡單。”
雷烈收回視線。
下一秒。
他動了。
這一次,連姜小蠻都沒怎麼看清他的動作。
只見雷烈手腕一翻,那把黑星手槍竟然像是變魔術一樣消失了。
緊接着,他長腿一掃。
“砰!”
一聲悶響。
刀疤臉連哼都沒哼一聲,整個人就像個破麻袋一樣被踹飛了出去。
這一腳力道極大。
刀疤臉一百六七十斤的身子,愣是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狠狠地砸向了後面那個還在叫囂的愣頭青。
“哎喲我草!”
愣頭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自家老大砸了個滿懷。
兩人滾作一團,像是疊羅漢一樣摔在過道裏,撞翻了好幾個暖水瓶。
“譁啦——”
玻璃內膽碎了一地,熱水濺得到處都是。
“啊!燙燙燙!”
幾個人像被扔進油鍋裏的泥鰍,在地上瘋狂扭動,慘叫聲此起彼伏。
周圍的乘客嚇得紛紛把腳縮回鋪位上,生怕被波及。
雷烈站在過道中間。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袖口,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本紅皮證件。
“乘警呢?”
他聲音不大,卻透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嚴。
“死哪去了?”
這時候,車廂連接處的門才被人猛地推開。
兩個穿着制服的乘警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手裏拿着警棍,帽子都跑歪了。
“幹什麼!幹什麼!”
“都給我住手!聚衆鬥毆是吧?都給我帶走!”
跑在前面的那個乘警是個中年人,一看地上躺着三個哼哼唧唧的,還有一個站着的彪形大漢,下意識就把雷烈當成了鬧事的刺頭。
“那個大個子!說你呢!雙手抱頭!蹲下!”
乘警揮着警棍指着雷烈。
姜小蠻坐在鋪位上,手裏不知什麼時候抓了一把瓜子,正磕得起勁。
看到這一幕,她差點笑出聲。
讓活閻王抱頭蹲下?
這乘警叔叔勇氣可嘉啊。
雷烈沒動。
也沒生氣。
他只是冷冷地瞥了那個乘警一眼,然後手腕一甩,那本紅皮證件直接飛了過去。
“啪。”
證件精準地落在了乘警懷裏。
乘警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接住。
借着手電筒的光,他翻開了那本證件。
下一秒。
乘警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手一抖,差點把證件給扔了。
“團……團長?”
而且還是那個傳說中的野戰部隊的……
乘警的腿肚子有點轉筋。
他猛地立正,敬了個極其標準的禮,甚至因爲太緊張,手指頭差點戳到自己眼珠子。
“首……首長好!”
這一嗓子,喊破了音。
車廂裏瞬間安靜如雞。
那些原本還在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乘客,一個個都把脖子縮了回去,眼神裏充滿了敬畏。
這年頭,軍人的地位那是頂天的。
更別說還是個團長。
那是真正的大官啊!
地上還在哀嚎的刀疤臉三人組,這會兒連疼都忘了喊了。
他們面如死灰,絕望地閉上了眼。
踢到鐵板了。
不,這他媽是踢到鋼板上了,還是帶刺的那種。
搶劫現役軍官,還是個團長……
這罪名,夠他們吃槍子兒吃到撐了。
雷烈沒搭理乘警的敬禮,只是淡淡地指了指地上那幾坨垃圾。
“持械搶劫,意圖襲軍。”
八個字。
直接定性。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釘子,把那三個人死死釘在了恥辱柱上。
“帶走。”
“嚴審。”
“是!保證完成任務!”
乘警擦了一把冷汗,轉身對着那三個倒黴蛋就是一腳。
“都他媽給我起來!裝什麼死!”
“敢搶首長?你們幾個是嫌命長了!”
有了雷烈這句話,這幾個人的下場可想而知。
不用雷烈自己動手,這趟列車的乘警組爲了將功補過,也得把這幾個人的皮扒下來一層。
一場鬧劇,來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那三個人像死狗一樣被拖走,車廂裏又恢復了平靜。
只不過這一次,再也沒人敢大聲喧譁了。
所有路過雷烈鋪位的人,都自覺地放輕了腳步,眼神裏滿是敬畏。
雷烈關上車廂門,隔絕了外面的視線。
他轉身,坐回鋪位上。
那股子剛才還讓人窒息的殺伐之氣,瞬間收斂得幹幹淨淨。
“沒嚇着吧?”
他看着姜小蠻,語氣溫柔得像是怕驚動了花瓣上的露珠。
姜小蠻把手裏的瓜子皮扔進垃圾袋裏,拍了拍手。
“嚇着倒沒有。”
她撇了撇嘴,有些遺憾地看着雷烈。
“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雷烈一愣。
“可惜沒讓我動手啊。”姜小蠻嘆了口氣,“我都好久沒活動筋骨了,手癢。”
雷烈失笑。
他伸手,捏了捏姜小蠻那張氣鼓鼓的小臉。
手感真好。
軟乎乎的。
“以後有的是機會。”
“這趟去邊疆,那邊野豬、狼群多得是,到時候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姜小蠻眼睛又亮了。
“有肉吃?”
“有。”雷烈點頭,“野豬肉,黃羊肉,還有狍子,管夠。”
“那行吧。”
姜小蠻勉強接受了這個補償。
她往雷烈懷裏一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像只慵懶的貓。
“剛才你掏槍那下,還挺帥的。”
她伸出手指,在雷烈堅硬的胸肌上戳了戳。
“不過下次能不能別這麼粗魯?把人家暖水瓶都打碎了,多浪費。”
雷烈抓住她那只作亂的手。
“聽你的。”
“睡吧,還要好幾個小時才到站。”
姜小蠻打了個哈欠。
確實困了。
剛才那一折騰,耗費了不少腦細胞。
她在雷烈懷裏蹭了蹭,聞着他身上那股好聞的肥皂味,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次,夢裏沒有搶食的喪屍爪子了。
只有堆成山的烤全羊和紅燒肉。
雷烈低頭看着她恬靜的睡顏,眼神柔軟得一塌糊塗。
他幫她掖好被角,一只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像是在哄孩子。
然而。
就在姜小蠻呼吸變得綿長的那一刻。
雷烈原本柔和的目光,卻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他微微側頭,視線穿過車廂門上的玻璃窗,看向外面昏暗的過道。
剛才乘警把人帶走的時候。
在混亂的人群縫隙裏。
他感覺到了。
有一道視線。
陰冷,黏膩,帶着一種刻骨的怨毒。
那絕不是剛才那幾個毛賊能有的眼神。
那更像是一條潛伏在暗處,吐着信子的毒蛇。
雷烈眯起眼。
看來。
這一路,不會太太平了。
他收回視線,放在被子下的手,輕輕握住了那只柔軟的小手。
不管是誰。
敢把爪子伸向她。
那就做好被剁碎喂狗的準備。
而在隔壁車廂的連接處。
一個穿着灰色中山裝的男人,正背對着這邊,手裏捏着一張報紙。
他低着頭,像是在看新聞。
但在陰影裏。
那雙渾濁的眼睛,卻死死盯着雷烈所在的車廂方向。
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詭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