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告訴謝鬆嵐,方丈正在接待貴客。
謝鬆嵐在宴客間等着。
約莫一個時辰,方丈姍姍來遲。
謝鬆嵐不拐彎抹角:“……弟子前幾日抄錄佛經時入夢,夢裏得了菩薩點化。”
“菩薩說,衆生煩惱可細分八十一品。”
“見水面映照自身,觀內心是否沾染貪嗔癡,如此方能煩惱盡除、心體澄明。”
她行了個佛禮:“弟子愚鈍,不解其意,還望方丈解惑。”
宴客間與貴客所在的靜室一牆之隔。
謝鬆嵐與方丈的談話全落到了兩位貴客耳中。
貴氣天成的俊雅中年男子歪在榻上,慵懶隨性:“這姑娘嘰裏咕嚕說什麼呢,聽不懂。”
“阿夜,你能聽懂嗎?”
靜室一隅。
身形高挑,俊美無儔的男子長身而立。
墨色的發簪,墨色的長袍,漆黑的靴子。
渾身上下一片漆黑,偏偏皮膚蒼白到近似透明。
蒼白和漆黑相映,如玉面羅刹,與這佛門靜地格格不入。
聽到中年男子的問話,
紀照夜淡漠回應:“我只懂殺人,不懂佛。”
中年男子無語:“佛門重地不要喊打喊殺,要忌諱,快點對佛祖懺悔說你不是故意的。”
紀照夜:“佛渡不了我。”
中年男子:“……阿夜,有沒有人對你說過,跟你聊天很無趣?”
紀照夜:“除了您,我只與死囚聊天多些,不曾有人反饋過此事。”
中年男子:……
這話沒法接。
天就這麼被聊死了。
方丈回到靜室。
中年男子立馬將聊天目標轉向方丈:“禪元大師來得正好,我和阿夜正在疑惑你跟那個姑娘打的什麼機鋒?”
方丈含笑:“八十一品是法雲寺八十一口水缸的別稱。”
“法雲寺位於山上,取水要去山下,挑滿八十一口水缸絕非易事,寺裏人少,一來人手不足,二來五口水缸足夠飲用,故而,八十一口水缸多半是空缸。”
“女施主所言之意是,希望貧僧能將八十一口水缸盛滿,以水觀心,觀水修心。”
中年男子:……明明可以直說,非要這般拐彎抹角。
他就隨口一問。
問過之後,就跟方丈商議在法雲寺留宿療養的事。
沒多久。
山下突有淒厲的狼嚎聲傳來。
紀照夜臉色一變。
一陣風過,人已消失在靜室裏。
中年男子想喊人都能沒喊住。
他對方丈感嘆:“阿夜這孩子越發孤僻了。”
“我特意帶他來寺裏逛逛,想借佛光清洗清洗他身上的殺戮之氣,結果呢,他一點都不領情。”
方丈善哉:“無明覆心,住相不化。”
中年男子:“……請通俗易懂點,謝謝。”
方丈:“明國公的心始終被困在當年的黑暗裏,只見血影不見天光,縱有佛光普照也無法驅散他內心深處的執妄。”
中年男子沉默下來。
許久,他幽幽道:“那八十一口水缸就由他來挑滿吧。”
修不修心的他不懂,起碼能累到。
人累了,就沒精力胡思亂想了。
……
謝鬆嵐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雪團。
雪團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雪狼。
謝鬆嵐認識前世的它。
確切地說,是認識前世靈魂狀態的它。
她死後,靈魂在各處飄蕩時,遇見了同樣靈魂不散的雪團。
他們的靈魂都保持着死前的慘狀。
她滿身瘡傷,身形佝僂。
雪團遍體鱗傷,瘦骨嶙峋。
兩個破破爛爛的魂,結成了奇怪同盟,在這世間飄飄蕩蕩。
謝鬆嵐望着高大健壯,毛發油亮,威風凜凜的雪團,眼淚差點涌出來。
前世的風穿過了無盡的時間和空間,提前將雪團吹到了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