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山頂的夜色像潑翻的濃墨,將別墅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黑色賓利無聲滑入鐵藝大門,碾過碎石車道,停在燈火通明的門廊前。
車門被侍者拉開,蘇星韞先踏出一只腳。鞋跟落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一響,在這過份寂靜的莊園裏,驚心動魄。
她身上還披着趙聿盛的西裝外套,寬大得幾乎將她整個人裹住,殘留着他的體溫和氣息縈繞。
趙聿盛隨後下車,很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包裹進自己溫熱的掌心。
他指腹有薄繭,溫柔又倦怠摩挲着她細膩的手背皮膚,像是無聲的安撫。
“冷麼?”他側頭看她,嗓音在夜風裏低沉醇厚。
蘇星韞輕輕搖頭。
不冷,只是心跳得厲害,像揣了只不安分的雀。
眼前這棟依山而建的龐大別墅,在稀薄夜霧中沉默矗立,像一頭蟄伏的巨獸,讓她感到一絲陌生
燈火通明的門廊下,兩排人無聲肅立。黑衣的保鏢,制服筆挺的傭人,爲首的是一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中年管家。
趙聿盛牽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階。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蘇星韞下意識地想抽手,卻被他更緊地握住。
“蘇小姐”他停下腳步,向管家介紹,“告訴阿姨,以後家裏飲食習慣按照她的口味來”
“您好,蘇小姐。”回應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蘇星韞感到臉頰微熱,只能輕輕點頭回應。
阿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不足半秒,便移向趙聿盛,遞上一份文件。
“老板,明日行程。”
趙聿盛沒接,只淡淡道:“延後。”
阿霆面無表情地收回,退到一旁。
另一個看起來更活絡些的男人,忠明,訕笑着湊近半步,目光在蘇星韞身上快速一溜,壓低聲音,帶着點譏笑:“老板這麼多年不近女色,原來是喜歡這個類型的。”
清純,幹淨,像一株需要精心呵護的山茶。
話音未落,阿霆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聲音沒有起伏:“舌頭很閒?”
阿忠立刻噤聲,縮了回去,噤若寒蟬。
蘇星韞感覺到,握着她的大手,指尖在她手心裏,極輕地撓了一下。像羽毛劃過,帶着點安撫,又帶着點不容錯辨的占有意味。
他牽着她走進挑高的大廳。
水晶燈傾瀉下璀璨的光瀑,映亮光可鑑人的黑曜石地面,倒映着他們交疊的身影。
空氣裏有淡淡的消毒水氣味,混合着一種空曠的冷寂。
別墅內部是極致的現代簡約風格,線條冷硬,色調以黑白灰爲主,奢華,卻缺乏煙火氣,像一座精心打造的藝術監獄。
只有幾處細微的改變,透露出不同——客廳角落換上了一張更柔軟的米白色羊毛地毯,巨大的落地窗前換上了淺灰色的亞麻窗簾,茶幾上擺放着一只水晶花瓶,裏面插着幾支新鮮的山茶花,潔白花瓣上還帶着露珠,散發着清幽的香氣。
這些柔和的元素,與整體冷硬的格調形成微妙反差,卻調和了空間的冰冷。
趙聿盛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束山茶花,語氣平淡:“喜歡?以後都按照你的喜好來改”
蘇星韞點頭:“很漂亮。”
他不再多說,牽着她繼續走。
餐廳,偏廳,玻璃花房……最後沿着旋轉樓梯走上二樓。
“這是書房。”他推開一扇沉重的實木門。
裏面是整面牆的書,另一面則是巨大的落地窗,正對維多利亞港。
夜色中的港島,燈火織成一片流動的銀河,繁華又遙遠。
“旁邊這間,”他引她到隔壁,推開另一扇門,“給你。”
蘇星韞呼吸一滯。
那是一間比書房更寬敞的房間,朝南,同樣擁有無敵的港景。
但與書房的冷硬商務風截然不同,這裏充滿了柔和的光線。巨大的原木工作台,專業的繪圖工具,立式的畫架,靠牆是一排空着的書架和展示櫃,等待着被填滿。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鬆木和新鮮顏料的香氣。
“我的……”她轉頭看他,眼睛裏漾着些不可置信。
“嗯。”趙聿盛靠在門框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捕捉着她每一絲細微的驚喜。
“緊挨着我。”他補充,語氣平淡,卻像在陳述一個不容更改的事實。
距離最近,觸手可及。
蘇星韞走到工作台前,指尖拂過光滑冰涼的台面。
回頭,卻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裏。那裏有清晰的滿足,還有更滾燙的東西,在靜靜燃燒,讓她心尖發顫。
“謝謝你,阿盛”她最終輕聲開口
他直起身,走過來,停在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他沒有碰她,只是垂眸看着她,目光從她光潔的額頭,一路滑到微微開啓的唇瓣。
空氣仿佛變得粘稠,每一個分子帶着愛意流動。
蘇星韞看到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看到他眼底那簇暗火燃燒得更加熾烈。她幾乎以爲他要吻下來了。
但他沒有。
他克制的呼吸拂過她的額發,最終,只是抬手,用指節極其輕柔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累了就早點休息。”
他收回手,插進西褲口袋,轉身的動作帶着一種緊繃的利落。
“浴室在左邊,衣櫃裏有準備你的衣服。”
他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蘇星韞獨自站在空曠明亮的工作室裏,臉上被他碰過的地方,還殘留着微麻的觸感。像溫柔的烙印。
主臥同樣面對着維港,大得有些空曠。
蘇星韞洗完澡出來,穿着衣櫃裏準備好的真絲睡裙,尺寸分毫不差。她看着鏡中的自己,臉頰被水汽蒸得緋紅。
她推開臥室門,趙聿盛已經洗好了,靠在床頭。
他只穿了件深灰色絲質睡袍,帶子鬆鬆系着,露出小片結實的胸膛。頭發半幹,幾縷黑發垂在額前,減弱了幾分平日的冷厲,添了些慵懶的性感。
他手裏拿着平板,屏幕的光映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目光觸及她時,暗了一瞬。
蘇星韞赤着腳,踩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像一只誤入猛獸領地的小動物,有些無措地站在那裏。
趙聿盛放下平板,朝她伸出手。
蘇星韞慢慢走過去,將微涼的手放入他滾燙的掌心。
他稍一用力,她便跌坐在床沿。他手臂環過來,從身後擁住她,下巴輕抵在她還帶着溼氣的發頂。
“看外面。”他低聲說,氣息拂過她耳廓。
窗外,是聞名世界的香港夜景,萬家燈火,璀璨如星河倒懸。而他們,站在山頂,俯瞰着這片極致的繁華。
“好美……”她輕聲感嘆。
“不及你。”他的唇幾乎貼着她的耳垂,聲音低沉得像夜風中的大提琴。
蘇星韞耳根瞬間燒起來。
他擁着她,兩人靜靜看着窗外。
他的懷抱很暖,很堅實,隔絕了窗外可能存在的所有寒意。
她感受到他胸腔平穩的震動,能聞到他身上幹淨的沐浴露味道,混合着強烈的、屬於他的男性氣息。
親密無間,讓她安心,又隱隱不安。
他想要的,顯然不止於此。
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緊繃,他落在她發頂的呼吸,在逐漸加重。
但他什麼都沒有做。
只是這樣抱着她,像守護着最珍貴的寶藏。
過了不知多久,他鬆開她,將她身子轉過來,輕輕放倒在柔軟的大床上,拉過薄被仔細蓋好。
他自己也躺下來,側身對着她,手臂橫過她的腰肢,將她整個圈進自己懷裏。
“睡吧。”他閉上眼,嗓音帶着壓抑的沙啞。
蘇星韞僵在他懷中,一動不敢動。後背緊貼着他熾熱的胸膛,隔着一層薄薄的絲綢,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以及……某處不容忽視的灼熱
他顯然在極力克制。
欲望呼之欲出。
蘇星韞緊張得指尖蜷縮。
她不是不懂,只是……太快了,或者說,他此刻的克制,比直接的索取更讓她心慌意亂。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僵硬,橫在她腰間的手臂稍稍收緊,將她更深地嵌入懷中。溫熱的唇瓣擦過她後頸的皮膚。
“別怕,”他聲音暗啞的貼着她耳後響起,帶着滾燙的溼意,“我不做什麼,乖乖睡覺好不好?”
他只抱着她,像抱着一個易碎的夢。
蘇星韞的心,在他的承諾與緊繃的克制間,慢慢軟化下來。
身體逐漸放鬆,意識開始模糊。
就在她即將沉入睡眠的前一刻,隱約聽到他極低的聲音,像嘆息,又像誓言,碾碎在唇齒間。
“你終於是我的了。”
夜深。
懷中女孩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身體徹底柔軟下來,信任地依偎在他胸膛。
趙聿盛卻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沒有絲毫睡意。
他極其小心地抽回有些發麻的手臂,爲她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得與他平日冷硬的作風截然不同。
他起身,拿起床頭櫃上的煙盒和打火機,走向外面的露台延伸向書房。
夜風凜冽,吹散了他身上殘留的暖意。他點燃一支煙,猩紅的火點在濃稠的夜色裏明明滅滅。
維多利亞港的燈火依舊輝煌,卻照不進他眼底的深沉。
阿霆出現
“老板。”
趙聿盛沒有回頭,吸了一口煙,任由尼古丁在肺裏轉了一圈,才緩緩吐出白色的煙霧。
“說。”
“二爺那邊,下午見了和興的人。”阿霆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在澳門那邊,動了我們兩個場子。損失不大,但……”
但挑釁意味十足。
趙聿盛看着遠處連綿的燈河,眼神冰冷,像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面。
“知道了。”他語氣平淡,“先放着。”
阿霆似乎有些意外,但並未多問。“是。”
“加派人手,”趙聿盛撣了撣煙灰,目光掠過腳下沉睡的山巒,落回身後臥室的方向。
“守好這裏。一只陌生的鳥都不準飛進來。”
“明白。”
阿霆悄無聲息地離開。
趙聿盛獨自站在夜風中,指間的煙慢慢燃盡。
家族內部的暗流,叔父輩的蠢蠢欲動,外部對手的虎視眈眈……這些他早已習慣,如同呼吸。
可如今,不一樣了。
他身後那扇門裏,睡着一個她。
幹淨,純粹,是他血腥泥沼世界裏,偶然照進的一束光。
他掐滅煙蒂,最後看了一眼那璀璨又冰冷的人間星河,轉身走回臥室。
室內溫暖如春,彌漫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他重新躺回床上,將再次變得微涼的嬌軟攬入懷中。
蘇星韞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嚶嚀一聲,自動在他懷裏尋了個更舒適的位置,臉頰蹭了蹭他的胸膛。
趙聿盛收緊了手臂,下頜抵着她發頂,閉上眼。
窗外,是暗流涌動的香江夜色。
窗內,是他不容任何人驚擾的,溫柔鄉。
此刻,懷中是他用了三十年冷漠無情築起的高牆內,唯一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