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的雙管齊下之策,很快顯現出效果。
數日後,杭州織造局的周公公態度悄然轉變。他非但不再尋繭畫的麻煩,反而在一次官面場合上,似是而非地提了句“民間古藝,匠心可貴,當予以扶持”,算是間接表明了態度。據冷江探知,是其愛子入學青山書院之事,因趙老學士一句看似無意的“風評之慮”而險些告吹,驚出周公公一身冷汗,這才不得不收斂鋒芒。
與此同時,黑蛟李那邊也查出了眉目。太湖那夥水匪,確實受人指使,金主出手闊綽,且點名只要劫掠標有“沈”記或與漕幫三當家有關的椒醬貨船。線索幾經輾轉,竟指向了蘇州府一家與京城永寧郡主母家有千絲萬縷聯系的綢緞商。
“果然是她。”沈妙聽完稟報,神色平靜。永寧郡主像是陰魂不散的影子,即便在京中受挫,仍不忘在千裏之外給她使絆子。
“李當家已帶人‘拜訪’了那家綢緞商,”冷江語氣帶着一絲冷意,“之後,那商人便‘急病’歇業,舉家遷回原籍了。太湖水域,近期應會安穩許多。”
漕幫的“拜訪”,自然不是文人雅集那般風雅。沈妙心知肚明,卻也不多問。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有些事,無需她親手沾血。
至此,來自織造局和水路的明槍暗箭暫告一段落。繭畫生意因禍得福,名聲更響,訂單已排至半年後,阮家父子忙得腳不沾地,卻喜氣洋洋。椒醬的江南推廣也步入正軌,與蘇老板的茶行合作順利,“南國椒香”漸漸打出了名號。
江南的天空,似乎放晴了些許。
這日,沈妙正翻閱着各地送來的賬冊,春曉喜滋滋地跑來:“小姐,京城來信!是王爺府上送來的,走的是驛道,好大一個箱子呢!”
沈妙心中微動。自上次信鴿傳書後,已有些時日未有直接聯系。
箱子打開,裏面竟是整整十罐密封好的“紅玉椒香”,正是宮中御用規格,旁邊還有一個更小巧的錦盒。附有一封信,依舊是蕭衍那凌厲的筆跡:
“醬已嚐,甚合口味,特撥十罐予爾,充作江南打點之用。另,聞爾喜獲古藝,此物或可助興。”
言語簡練,依舊是命令兼施舍的口吻,卻細心地考慮到她在江南需要打點人際,連禮物都備好了。沈妙拿起那小錦盒打開,裏面竟是一對晶瑩剔透的玻璃瓶,器形優雅,在這個時代極爲罕見珍貴,顯然是海外來的稀罕物。用來盛放凝香齋的高端香露或阮家的特制顏料,再合適不過。
他看着冰冷,心思卻有時細得讓人意外。
沈妙拿起一罐椒香,摩挲着冰涼的瓷壁,心底那絲異樣的波瀾再次泛起。他這算是……投桃報李?
她壓下心緒,將玻璃瓶小心收好,那十罐椒香則讓春曉登記入庫,以備不時之需。
風波暫歇,生意步入正軌,沈妙終於得了些許空閒。她想起許久未給京中去信,便提筆將江南諸事擇要寫了,語氣公事公辦,匯報了繭畫與椒醬的進展,略去其中凶險,只道一切順利。
寫到末尾,筆尖頓了頓,終究還是添上一句:“王爺所贈玻璃瓶已收到,甚美,多謝。江南春色漸老,京中應是綠意正濃。”
封好信,交由冷江送去驛站。
做完這一切,她信步走到院中。西湖暮春,落英繽紛,空氣中彌漫着溼潤的花香。她深吸一口氣,感受着難得的寧靜。從重生回被退婚那日至今,不過短短數月,卻恍如隔世。她已從那個絕望等死的未來廢後,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擁有了自己的事業、人脈,甚至……一絲掌控命運的力量。
還有那個心思難測,卻屢次在關鍵時刻遞來梯子的男人。
想到蕭衍,她的心情有些復雜。感激有之,戒備亦有之,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些別的、她不願深究的情緒在悄然滋生。
“小姐,”冷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他手中拿着一封拜帖,神色有些古怪,“門外有一位……夫人求見,說是您的故人。”
故人?她在江南何來故人?沈妙疑惑地接過拜帖。帖子素雅,卻無落款,只畫着一枚極其精巧的、栩栩如生的蝴蝶圖案。
看到那蝴蝶圖案的瞬間,沈妙瞳孔驟縮,拿着拜帖的手指微微收緊。
這個圖案……她認得!
並非今生,而是來自那段模糊卻痛苦的前世記憶!在她被打入冷宮前夕,曾有人通過隱秘渠道給她送過一封信,信上就印着這樣一個蝴蝶圖案,信的內容只有四個字:“小心膳食”。
她當時並未在意,直至後來被鴆酒所害,才驚覺那或許是唯一的警告。她一直不知送信人是誰,重生後諸事繁雜,幾乎忘了此事。
如今,這蝴蝶圖案竟重現江南!
沈妙的心跳驟然加速。她強作鎮定,對冷河道:“請她進來。”
片刻後,一位身着素色衣裙、頭戴帷帽的婦人在冷河的引領下步入庭院。她身姿窈窕,步履從容,雖看不清面容,卻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度。
婦人走到沈妙面前,緩緩取下帷帽,露出一張保養得宜、風韻猶存的臉龐,看上去約莫三十許人,眉眼間帶着一絲淡淡的憂鬱與滄桑。
她看着沈妙,微微一笑,笑容卻有些復雜:“沈姑娘,久違了。”
沈妙確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但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對方看她的眼神,仿佛早已認識她多年。
“夫人是……”沈妙謹慎開口。
那婦人目光掃過旁邊的春曉和冷河。
沈妙會意,示意他們暫退。
待院中只剩二人,那婦人才輕聲道:“一別經年,姑娘或許不記得了。妾身姓雲,名汐。許多年前,曾受故人之托,照看過姑娘些許時日。後來……世事變遷,不得已遠離京城。”
她頓了頓,看着沈妙疑惑的神情,嘆了口氣:“那枚蝴蝶印記,姑娘可還記得?冷宮鴆酒之前的警示……”
沈妙渾身一震,猛地盯住她:“是您?!”
雲汐夫人緩緩點頭,眼中掠過一絲痛色:“是我。可惜……終究未能護你周全。”
前世唯一的善意警告者,竟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沈妙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無數疑問涌上心頭:“您爲何……當年是誰要害我?您又爲何此刻現身?”
雲汐夫人卻搖了搖頭:“往事如煙,細究無益。我此次冒險前來,並非爲了舊事。”她神色變得凝重,壓低了聲音,“而是因爲,我發現了一些事情,或許與姑娘的今生,息息相關。”
她目光銳利地看向沈妙:“姑娘可知,你母親並非沈將軍原配?她的真實身份,或許遠非你所知那般簡單。而近期江南一帶,似乎有人在暗中查探與她有關的陳年舊事……我懷疑,這或許會爲你引來新的、意想不到的麻煩。”
母親?! 沈妙如遭雷擊,徹底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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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