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馨療養中心606病房的門虛掩着。蘇晚站在門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掛在脖子上的銀鏈子——經過專業清洗,這條母親留給她的鏈子已經恢復了原本的光澤。鐵皮盒子裏的照片被她小心地夾在了錢包夾層,隨身攜帶。
深吸一口氣,她推開門。母親依舊坐在輪椅上望着窗外,但氣色比上次好了許多,臉頰有了血色,歪斜的嘴角也恢復了些。
"媽,我來了。"蘇晚輕聲喚道,蹲在輪椅前握住母親的手。
蘇母——或者說林菀——慢慢轉過頭。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灰白的頭發上,鍍上一層淡金色。她渾濁的眼睛落在蘇晚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清明。
"晚晚..."她含糊地喚道,枯瘦的手指微微收緊。
蘇晚的眼眶瞬間發熱。這是母親第一次認出她!"媽,你記得我了?"
林菀的嘴唇顫抖着,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組織不起語言。她的目光越過蘇晚的肩膀,突然定在門口,瞳孔微微擴大。
蘇晚回頭,看到林姨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手裏捧着一束白色滿天星——母親最喜歡的花。
"林...林姨..."林菀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手指指向門口,"盒子...約定..."
蘇晚猛地站起身,震驚地看着林姨。上次母親認出林姨時,她以爲只是巧合。但這次,母親不僅認出了人,還說出了"盒子"和"約定"這兩個關鍵詞!
林姨的表情變得異常復雜。她快步走過來,將花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握住林菀的手:"菀姐,是我。盒子...還在。"
什麼約定?什麼盒子?蘇晚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母親和林姨之間顯然有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林菀聽到這句話,突然激動起來,歪斜的嘴角抽搐着,含糊不清地重復着:"地下室...鑰匙...沈..."她的聲音越來越急促,最後變成一串無意義的音節,眼淚順着皺紋縱橫的臉頰滑落。
"媽!別激動!"蘇晚慌亂地抱住母親顫抖的身體,按響了呼叫鈴。
醫護人員迅速趕來,爲林菀注射了鎮靜劑。在藥物作用下,她漸漸平靜下來,陷入沉睡。
"怎麼回事?"蘇晚轉向林姨,聲音發顫,"我媽爲什麼會說那些話?什麼約定?什麼地下室?"
林姨的表情恢復了慣常的平靜,但蘇晚敏銳地注意到她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搓捻着衣角:"夫人病情不穩定,有時候會說些胡話。"
"那不是胡話!"蘇晚壓低聲音,卻壓不住其中的激動,"她認出了你!兩次!而且她知道鐵皮盒子的事!"
林姨避開她的目光:"我去換水。"她拿起花瓶,快步走向洗手間,明顯是在逃避問題。
蘇晚咬住下唇。又一個謎團。母親和林姨之間顯然有某種聯系,而且與那個鐵皮盒子有關。還有母親提到的"地下室"和"沈"...是指沈家嗎?
她的思緒被手機震動打斷。是沈聿修的短信:「晚上七點,帝景酒店,商業晚宴。林姨已準備好禮服。」
蘇晚盯着屏幕,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沈聿修會不會知道母親和林姨的關系?畢竟是他安排林姨來照顧她的。
洗手間的水聲停了。蘇晚快步走到門口,擋住林姨的去路:"林姨,沈聿修知道你和媽媽認識,對不對?"
林姨的手一抖,花瓶裏的水灑出來,打溼了她的衣襟。這個反應已經足夠回答蘇晚的問題。
"太太,"林姨的聲音異常幹澀,"有些事...您應該去問先生。"
這個回避性的回答讓蘇晚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沈聿修、林姨、母親,這三個人之間一定存在着某種她不知道的聯系!
"我會問他的。"蘇晚堅定地說,然後轉向病床上的母親,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媽,我明天再來看你。"
離開療養院時,蘇晚的思緒亂如麻。沈聿修承認了他們童年相識的真相,但顯然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她。母親和林姨的奇怪反應,"盒子"和"約定"的謎團,以及那個未說完的"沈"字...這些碎片都指向一個更大的秘密。
黑色奔馳平穩地駛回別墅。蘇晚徑直走向三樓——她決定趁沈聿修不在,再去一次那個禁地書房,尋找更多線索。
書房門鎖着。蘇晚咬了咬唇,突然想起那把鑰匙——沈聿修頭痛那天,她曾經用它打開過書櫃下方的抽屜。鑰匙後來被她悄悄放回了原位,但現在...
心跳加速,她輕手輕腳地走進主臥。鑰匙依舊放在床頭櫃抽屜裏,安靜地躺着,仿佛在等待她的發現。
回到書房門前,蘇晚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鑰匙。咔嗒一聲,鎖開了。
書房裏靜悄悄的,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給一切鍍上溫暖的金邊。蘇晚直奔書櫃下方的抽屜——那個放着關於她檔案的抽屜。
檔案袋還在原位。蘇晚迅速翻看,希望能找到關於母親的信息,但裏面全是關於她的資料,從童年到現在,事無巨細。她失望地合上檔案,目光掃過書桌——
一張對折的紙從一本書裏露出一角。蘇晚小心翼翼地抽出來,展開。是一份醫療報告,患者姓名處赫然寫着"林菀",日期是二十年前!
手指發抖,蘇晚快速瀏覽報告內容。這是一份產檢記錄,顯示林菀當時懷孕三個月,但報告最下方有一行手寫備注:"基因檢測異常,需進一步檢查。符號標記陽性。"
符號?什麼符號?報告背面空白處,確實畫着一個奇怪的圖形:一個圓圈,裏面有三個相互交織的三角形,周圍環繞着波浪線。這符號看起來古老而神秘,像是某種家徽或印記。
蘇晚立刻用手機拍下符號和報告,然後將紙按原樣折好塞回書裏。她剛站起身,突然注意到書桌上相框裏的照片換了——不再是那個抱着鐵盒的小女孩,而是一張泛黃的全家福:一對中年夫婦站在聖誕樹前,中間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面容冷峻,依稀能看出沈聿修的輪廓。
照片背景的牆上,掛着一幅畫,畫上赫然是那個圓圈三角符號!
蘇晚倒吸一口冷氣。這個符號對沈家如此重要,竟然被掛在牆上?而母親的醫療報告上也有同樣的標記..."基因檢測異常"又是什麼意思?
太多的疑問在腦海中盤旋。她需要更多線索。目光掃過書房,最後落在牆上的保險櫃上——那是一個老式的機械保險櫃,需要密碼才能打開。
蘇晚走近保險櫃,鬼使神差地,她輸入了自己的生日——0203。
咔。保險櫃門鬆動了。
她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沈聿修竟然用她的生日做保險櫃密碼!這太不合常理了,即使他一直在關注她,也不至於...
保險櫃裏只有幾份文件和一個小木盒。文件看起來年代久遠,紙張泛黃。最上面一份的標題讓蘇晚渾身冰涼:《沈氏與林氏基因相容性研究報告》。
她剛要伸手去拿,樓下突然傳來汽車引擎聲。沈聿修回來了!比預期早了好幾小時!
蘇晚迅速關上保險櫃,將鑰匙放回原處,然後輕手輕腳地溜出書房。她剛走到二樓拐角,就聽到沈聿修的腳步聲從一樓大廳傳來。
"蘇晚?"他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帶着一絲不尋常的急切。
"在...在這裏。"她強迫自己鎮定,走下樓梯。
沈聿修站在大廳中央,西裝筆挺,眉頭微蹙。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加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你去見母親了?"他直接問道。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麼知道?"嗯,剛回來。"
"她...怎麼樣?"沈聿修的聲音有一絲幾不可察的緊張。
"好多了,認出了我。"蘇晚仔細觀察他的反應,"也認出了林姨。"
沈聿修的表情瞬間凝固。雖然只有一秒就恢復了常態,但蘇晚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異樣。"是嗎。"他淡淡地說,轉身走向書房,"準備一下,晚宴七點開始。"
"沈聿修。"蘇晚鼓起勇氣叫住他,"媽媽還說了些奇怪的話...關於'盒子'和'約定'的。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沈聿修的背脊明顯僵硬了一瞬。他沒有回頭:"不清楚。病人有時候會說些沒有意義的詞。"
他在撒謊。蘇晚幾乎能確定。就像林姨一樣,他在刻意隱瞞着什麼。
"對了,"沈聿修突然轉身,眼神銳利,"你動過我的書房嗎?"
蘇晚的血液瞬間凝固。他發現了?不,不可能,她一切都恢復原樣了..."沒有。"她強作鎮定,"爲什麼這麼問?"
沈聿修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沒什麼。去準備吧。"
回到臥室,蘇晚的雙腿終於支撐不住,跌坐在床邊。剛才的發現太震撼了——那個奇怪的符號,母親的醫療報告,還有《沈氏與林氏基因相容性研究報告》...這一切都表明沈家和母親之間存在着某種科學或醫學上的聯系!
而沈聿修明顯知道一切,卻選擇隱瞞。
晚宴禮服已經擺在床上——一件深藍色的絲絨長裙,優雅保守。蘇晚機械地換上衣服,思緒卻飄向那個保險櫃。她必須知道那些文件的內容!
帝景酒店的晚宴奢華而無聊。蘇晚挽着沈聿修的手臂,面帶微笑地應付着各路商界名流,心思卻全在今天的發現上。沈聿修似乎也心不在焉,眼神飄忽,回應冷淡。
"沈總,這位就是沈太太吧?久仰久仰。"一個禿頂中年男人湊過來,眼睛不住地往蘇晚身上瞟。
沈聿修不動聲色地將蘇晚往身後帶了帶:"王總。"
"聽說沈太太是蘇家的...二小姐?"王總笑得曖昧,"蘇家最近資金鏈很緊張啊,沈總這次聯姻真是雪中送炭。"
蘇晚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這種輕慢的語氣她太熟悉了,在蘇家,所有人都這樣看待她——一個可有可無的附屬品。
"王總誤會了。"沈聿修的聲音突然冷得像冰,"是我高攀了太太。蘇晚畢業於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是歐洲油畫修復界的新星。去年盧浮宮那幅被盜後修復的17世紀名畫,就是她的手筆。"
蘇晚震驚地抬頭看他。這件事她從未對外人提起過!當時她只是作爲助手參與修復,連署名都沒有。沈聿修是怎麼知道的?而且還記得如此清楚?
王總尷尬地訕笑:"啊,失敬失敬..."
"失陪。"沈聿修冷冷地打斷他,帶着蘇晚轉身離開。
"你怎麼知道那幅畫的事?"蘇晚小聲問。
沈聿修沒有回答,只是眉頭突然緊鎖,一只手扶住太陽穴,臉色變得煞白。
"又頭痛?"蘇晚立刻察覺他的異樣。
"沒事。"他咬牙道,但冷汗已經順着額角滑下。
蘇晚不由分說地扶住他:"去休息室。"
休息室裏,沈聿修吞下藥片,閉眼靠在沙發上。蘇晚坐在一旁,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輕輕按摩他的太陽穴。上次這樣做似乎能緩解他的疼痛。
沈聿修微微睜眼,幽深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爲復雜的情緒。"謝謝。"他低聲說。
"爲什麼是我?"蘇晚突然問。
"什麼?"
"你的頭痛...爲什麼總是在關於我的事情上發作?"蘇晚直視他的眼睛,"醫生說這是過度共情導致的。爲什麼你對我的事...這麼在意?"
沈聿修的眼神變得深邃難測。長時間的沉默後,他輕聲說:"因爲我欠你的。"
"欠我什麼?"
"一個正常的童年。一個不被欺負的青春。"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如果當年我能更強一些,早點把你從蘇家帶出來..."
蘇晚的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這個在外人眼中冷酷無情的商業帝王,竟然爲二十年前無能爲力的事愧疚至今!
"那不是你的錯。"她輕聲說,"那時候你也只是個孩子。"
沈聿修突然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疼痛:"你不知道,蘇晚。有些事情..."他的聲音哽住了,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有些事情比你想象的復雜得多。"
"那就告訴我。"蘇晚反握住他的手,"關於我媽媽,關於那個符號,關於沈家和林家的關系...我想知道真相。"
沈聿修的表情變得異常復雜。就在他剛要開口時,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了。
"沈總,原來您在這裏。"一位助理模樣的人匆匆走進來,"李董事長一直在找您,說是有急事..."
沈聿修瞬間恢復了往日的冷峻,站起身整理西裝:"知道了。"他轉向蘇晚,聲音柔和了些,"在這等我,很快回來。"
蘇晚點點頭,看着他大步離開。門關上的瞬間,她長舒一口氣,靠在沙發上。今天的發現和對話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時間消化。
目光掃過休息室,突然停在角落的一個古董櫃上。櫃子玻璃後面陳列着各種藝術品,其中一個展示格裏,放着一枚古老的銅鑰匙,鑰匙柄上赫然刻着那個圓圈三角符號!
蘇晚的心跳加速。這太巧合了!同樣的符號出現在母親的醫療報告上,沈家的全家福背景裏,現在又出現在這把鑰匙上...
她環顧四周,確認沒人注意,迅速走向古董櫃。櫃門沒鎖,她小心地取出鑰匙。鑰匙很舊,但保存完好,柄上的符號清晰可見。翻到背面,上面刻着兩個小字:"林菀"。
蘇晚的手一抖,鑰匙差點掉落。這是母親的鑰匙!爲什麼會在這裏?是沈聿修放在這的嗎?還是酒店原本的收藏?
沒有時間多想,她聽到門外腳步聲接近。迅速將鑰匙塞進手包,剛坐回沙發,沈聿修就推門而入。
"走吧,我們提前離開。"他的臉色依然蒼白,但比剛才好些了。
回程的車上,蘇晚緊握着手包,裏面的鑰匙沉甸甸的,像一塊燒紅的炭。她偷了東西——這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但這是母親的鑰匙,上面有母親的名字,她有權知道真相!
"明天,"沈聿修突然開口,打破了車廂內的沉默,"我帶你去看母親。有些事...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蘇晚驚訝地轉頭看他。他終於願意坦白了?"關於那個符號的事?"她試探地問。
沈聿修猛地轉頭看她,眼神銳利:"什麼符號?"
蘇晚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但爲時已晚,沈聿修的表情已經從驚訝變成了然,最後化爲一種復雜的疲憊。
"你進了保險櫃。"他陳述道,聲音異常平靜。
蘇晚的心沉到谷底。現在否認已經沒有意義了。"是的。"她直視他的眼睛,"我看到了母親的醫療報告,還有那個符號。我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沈聿修沒有發怒。他只是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明天。明天一切都會清楚。"
回到別墅,蘇晚借口累了,早早回到臥室。鎖上門,她立刻取出那把銅鑰匙,仔細端詳。鑰匙很舊,但齒紋依然清晰,看起來還能使用。母親的名字刻得小而精致,像是專業人士的手筆。
"地下室...鑰匙..."母親今天說過的話突然在腦海中回響。難道這就是母親提到的鑰匙?那個"地下室"又在哪裏?
蘇晚將鑰匙藏進首飾盒最底層,然後躺在床上,思緒萬千。沈聿修說明天會告訴她真相,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準備好面對。從目前掌握的碎片來看,這個真相很可能顛覆她對自己、對母親、甚至對沈聿修的全部認知。
窗外,月光如水,給一切蒙上朦朧的面紗。就像她的人生,看似清晰,實則迷霧重重。而明天,或許就是撥雲見日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