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歸軀體的過程,就像是一場劇烈的嘔吐。
顧凡猛地從床上坐起,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宿舍裏帶着微塵的空氣。
現實世界的觸感是如此真實。身下床板的堅硬,被子柔軟的包裹,還有對床上鋪石磊那沉穩到有些過分的呼吸。
一切都證明他回來了。
但他的精神,還有一大部分被遺留在了那座冰冷的黑色堡壘,留在了那本厚重的皮革書上。
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點!
他已經翻到了第三章,那個名爲“新兵氣血導引法”的章節。那可能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可以改變命運的東西。
結果,時間到了。
那感覺,就像下載了整整一宿的遊戲,進度條跑到百分之九十九,然後整棟樓停電了。
一股無名的火氣直沖腦門。
這該死的噩夢,連個完整的教程都不給,還講不講用戶體驗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現在最重要的是,復盤。
他閉上雙眼,將身體重新放倒在床上,腦海中瘋狂回溯着剛剛看到的一切。
那本《鎮妖司入職須知》裏的內容,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何爲“妖”?
書上給出了一個明確的時間點。
2024年8月28日。
靈氣復蘇。
這個聽起來很玄幻的詞匯,帶來的卻是血腥的現實。地球上除了人類之外的所有物種,都開始了瘋狂的進化與變異。
它們,被統稱爲“妖”。
顧凡的身體僵住了。
2024年8月28日。
這不就是他第一次做噩夢的兩周年紀念日嗎?
原來如此。
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的噩夢,從一開始就和這個世界的劇變,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然後是那三個時代。
血腥進化紀元。人類文明十不存一,武者崛起,於廢墟中點燃反抗的火種。
涅槃時期。武者井噴,科技復蘇,人類奪回大片土地。但更強大的妖獸皇出現了,雙方的頂尖戰力陷入了慘烈的拉鋸戰。
平衡時期。
書上寫着,現在正處於這個時期。人類與妖獸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甚至有不成文的協議,頂尖戰力互不幹涉,大規模戰爭已經停止。
平衡?
顧凡差點笑出聲。
這他媽的叫平衡?
他噩夢裏那座被徹底摧毀的陽城,是平衡?
那個堆滿了無數兵器與屍骸的血肉戰場,是平衡?
那座被正面攻破,連總部都被屠戮殆盡的鎮妖司黑色堡壘,是平衡?
這中間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要麼,是這本《入職須知》的信息已經嚴重過時。
要麼,就是有什麼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徹底打破了這個所謂的“平衡”。
而他的噩夢,展現的正是那個被打破平衡後的,真實的地獄。
無數的線索和疑問在腦子裏糾纏成一團亂麻。
但有一件事,無比清晰。
他必須變強。
無論真相是什麼,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麼,只有力量才是唯一的通行證。
《新兵氣血導引法》。
這是他今晚最大的收獲,也是唯一的希望。
顧凡悄無聲息地坐起身,看了一眼對面的石磊。對方睡得正沉,毫無察覺。
他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走到宿舍狹小的陽台上,關上了玻璃門。
夜風微涼,吹散了些許他腦中的混亂。
他盤腿坐下,回憶着書上記載的每一個細節。
“凝神靜氣,意守丹田。感天地之一息,化體內之烘爐……”
聽起來玄之又玄。
這玩意兒真的有用?不會是什麼武俠小說看多了的妄想吧?
可鎮妖司的徽章能發光,他們的武器能斬妖,這一切都證明那個夢的力量體系是真實存在的。
賭了!
反正爛命一條,還能比每晚死一次更慘?
他按照記憶中的描述,擺好姿勢,五心朝天,開始嚐試集中精神。
一分鍾。
兩分鍾。
十分鍾過去。
什麼都沒有發生。
別說氣血了,連個屁都沒感覺到。小腹部除了晚飯的餘溫,再無他物。
搞什麼?
難道是我姿勢不對?還是口訣沒念對?這玩意兒還需要開機密碼?
顧凡有些煩躁。
極致的煩躁。
顧凡盤腿坐在床上,窗戶吹來的夜風吹得他骨頭縫裏都透着寒意。
但這點寒意,遠不及他心裏的萬分之一。
什麼氣血烘爐,什麼天地一息,他只感覺到了胃酸倒流。
折騰了半天,屁用沒有。
那本《鎮妖司入職須知》就像一個加載到百分之九十九的遊戲安裝包,在他眼前跳出一個鮮紅的“文件損壞,無法讀取”。
心態崩了。
他從站着變成坐着。
石磊的呼吸依舊平穩得像一台精密儀器。
不行。
不能就這麼算了。
既然清醒的時候練不成,那就只能在夢裏找機會。
那個圖書館,他必須回去。
把剩下的內容,尤其是那該死的《新兵氣血導引法》,一個字一個字地刻進腦子裏。
顧凡脫掉外套,重新躺回自己那張硬邦邦的床上。
他閉上雙眼,努力放空思想,試圖復刻之前每一次入夢的感覺。
睡覺。
快睡。
睡着了就能回去。
他的大腦在瘋狂地給自己下達指令,但身體卻誠實得過分。
毫無睡意。
精神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被子的重量,床板的硬度,甚至能分辨出空氣中石磊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是一種煎熬。
他等待着那股熟悉的眩暈,那股靈魂被抽離的撕扯感。
沒有。
什麼都沒有。
這個世界堅固得令人絕望。
難道是白天在高鐵上“加過一次班”,晚上的例行公事就取消了?
這噩夢還帶冷卻時間的?
不帶這麼玩的!
顧凡在心裏無聲地咆哮。
他就像一個指望着彩票中獎改變命運的賭徒,結果開獎當天,彩票中心通知說機器壞了,今天不開。
絕望,從腳底板一路蔓延到天靈蓋。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的意識在焦灼的等待中都開始變得有些模糊時。
“滴滴滴——嘟——”
一陣尖銳刺耳的號聲,劃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起床號。
完了。
顧凡的身體僵在床上,一動不動。
天,亮了。
他失敗了。
他沒能回到那個噩夢,那個他痛恨了整整一年,此刻卻無比渴望回去的地方。
對面的床鋪上,幾乎是在號聲響起的第一個音節,石磊的身體就有了反應。
那不是一個正常人被吵醒的慵懶過程。
而是一台關機狀態的機器,瞬間通電啓動。
他猛地坐起身,動作幹脆利落,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黑暗中,顧凡甚至能“聽”到他肌肉繃緊的聲音。
穿衣,下床,疊被子。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快到出現了殘影。
那床軍綠色的被子在他手裏,幾下翻飛,就被整理成了一塊棱角分明的“豆腐塊”。
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
這家夥是魔鬼嗎?
還是說,國防大學的新生都是這種怪物?
顧凡依舊挺屍一樣躺着,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石磊整理好內務,拿起臉盆毛巾,腳步無聲地走向水房。
經過顧凡床邊時,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顧凡,起床了。”
他的嗓音帶着清晨的微啞,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
“……馬上。”
顧凡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起床個屁,老子要修仙!老子要去圖書館看秘籍!
石磊沒有多說,轉身離開。
宿舍裏又恢復了安靜。
但這份安靜,此刻卻充滿了失敗者的苦澀。
顧凡從床上坐起,一拳砸在枕頭上。
軟綿綿的,毫無反饋。
怎麼辦?
路,好像又斷了。
等下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