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爾塔的機械眼在昏暗的房間裏閃爍着穩定的紅光，那些光芒在儀器屏幕的冷光映襯下顯得格外詭異。桌上散落着十幾張打印出來的數據圖表，紙張邊緣卷曲，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數字、曲線和統計模型。
塞拉斯站在桌旁，手裏拿着最新的一份報告。他的眉頭越皺越緊，頭痛又開始發作，像是有小錘子在顱骨內側輕輕敲打。這份報告太完整了，完整得令人不安。
“所有數據都指向同一個結論。”德爾塔的合成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微生物活性、小型動物聚集模式、垃圾分解率、甚至局部溫度異常——所有這些參數在七個不同區域呈現高度相關性。它們不是隨機分布，而是構成了一個隱約的網絡結構。”
塞拉斯放下報告，揉了揉太陽穴。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張巢都下層的簡化地圖，七個紅點在地圖上形成不規則的幾何圖案。每個紅點代表一個異常區域，紅點之間有淡紅色的線條連接，像是血管，像是神經網絡。
“範圍多大？”戈爾問。老兵坐在床邊擦拭霰彈槍的零件，動作熟練得像是在呼吸。
“目前檢測到的範圍大約兩平方公裏。”德爾塔調出另一張圖表，“但根據擴散模型預測，實際影響區域可能達到五平方公裏，甚至更大。而且網絡正在緩慢但穩定地向外擴展，平均每天擴張半徑十五到二十米。”
塞拉斯盯着那些紅色線條。它們蜿蜒曲折，避開主要的人類居住區，沿着管道系統、通風井、廢棄的地下通道蔓延。像是有什麼智慧在引導它們，選擇最隱蔽、最不易被察覺的路徑。
“這些微生物到底是什麼東西？”戈爾放下霰彈槍，走到桌邊，“你之前說它們和宿主共生，現在又說它們形成網絡……這聽起來不像自然現象。”
“確實不是。”德爾塔從金屬箱裏取出一個玻璃培養皿。皿內是暗綠色的凝膠狀培養基，表面生長着一片蜂窩狀的菌落。菌落呈現彩虹色的光澤，在燈光下緩慢蠕動，像是活着的。
“這是從病人血液樣本中分離培養的。”德爾塔用機械手指指着菌落，“它們表現出高度的信息交流能力。當我在培養基一側施加刺激——比如改變溫度或酸鹼度——另一側的菌落會在三到五秒內做出反應。這種反應速度遠超普通微生物的化學信號傳遞。”
“它們在互相‘說話’？”戈爾皺眉。
“更準確說，是在共享信息。”德爾塔收起培養皿，“而且這種交流不僅限於同類。環境樣本顯示，這些微生物能與宿主免疫細胞、甚至與某些小型動物的神經系統建立初步連接。它們正在……整合生態系統。”
房間裏安靜了幾秒。只有儀器運行的輕微嗡鳴聲，還有窗外遠處工廠永不停止的轟鳴。
塞拉斯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爬上來。整合生態系統。這意味着腐化不是簡單的感染，而是系統性的改造。微生物作爲節點，動物作爲載體，管道系統作爲網絡骨架——一個完整的、自組織的腐化體系正在地下悄然生長。
“靈能讀數呢？”他問。
德爾塔調出另一組數據。“七個異常區域都檢測到穩定的靈能波動。波動強度很微弱，但頻率高度一致，像是……心跳。而且波動會隨着微生物活性增強而增強，像是互相促進。”
“源頭能定位嗎？”
“只能大致確定。”德爾塔在地圖上畫出一個圈，“所有波動線都指向這個區域，但具體坐標無法精確。那裏是巢都下層管道系統的深層交匯處，結構復雜，信號衰減嚴重。”
塞拉斯看着那個圈。位置在貧民窟和工業區交界的地下深處，距離他們現在的位置大約一公裏。如果開車走地面道路需要繞很遠，但如果從下水道直接過去……
“我們需要下去。”他說。
戈爾立刻搖頭：“太冒險了。我們對下面的情況一無所知，而且帶着這些裝備在管道裏行動不方便。”
“但這是最快的方法。”塞拉斯指着地圖，“地面路線要穿過至少三個幫派控制的街區，而且會驚動太多人。管道雖然危險，但隱蔽。而且如果腐化的源頭真的在下面，我們遲早要面對。”
凱爾從門外走進來，手裏提着兩個沉重的袋子。他把袋子扔在地上，發出金屬碰撞的悶響。“裝備弄到了。兩套完整的防護服，防毒面具，頭燈，還有……”他拉開一個袋子的拉鏈，“噴火器和燃料罐。”
戈爾走過去檢查。噴火器是工業用的型號，改裝過，更輕便，但威力不減。燃料罐裏裝着高燃燒值的凝膠，足夠持續噴射十分鍾。
“還有這個。”凱爾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型儀器，遞給德爾塔，“熱感應掃描儀，軍用級別的。雖然舊了點，但還能用。在黑暗裏比眼睛管用。”
德爾塔接過儀器，機械眼快速掃描，然後點頭：“功能完好。可以集成到我的數據系統裏。”
塞拉斯看着那些裝備，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至少他們不是赤手空拳下去。但即使有裝備，下水道深處的危險依然未知。那些被腐化的生物，那個正在生長的網絡，還有可能存在的、更危險的東西……
“我昨晚聯系了一個老朋友。”凱爾點了一支煙，聲音壓低，“他在下層管道幹了二十年維修工，去年退休的。他說最近幾個月管道裏確實不對勁。老鼠變多了，而且不怕人，有時還會成群結隊行動，像是在巡邏。還有黴菌——有些區域的黴菌長得特別快，顏色也不對勁，發綠發亮。”
“他下去看過嗎？”戈爾問。
“下去過兩次。”凱爾吐出一口煙，“第一次是半個月前，他說在一條主管道裏看到了一大片發光的真菌，有臉盆那麼大，周圍圍着幾十只老鼠。他沒敢靠近，繞路走了。第二次是一周前，他聽到管道深處有奇怪的動靜，像是……狗叫？但聲音不對勁，像是嗓子壞了的那種嘶啞。”
狗。塞拉斯想起診所裏那個年輕人說的話：在管道裏看到老鼠圍着他轉，像在觀察他。如果老鼠是被什麼指揮着，那麼指揮者很可能就是……
“我們需要制定計劃。”塞拉斯說，“下去後怎麼走，遇到不同情況怎麼應對，怎麼撤退。還有通訊問題——管道裏信號屏蔽嚴重，我們得想別的辦法保持聯系。”
“可以用信號繩。”戈爾建議，“老辦法，但可靠。一人牽一根繩子，遇到危險就拉動，不同節奏代表不同信號。”
“再加一個備用方案。”凱爾說，“我在幾個主要檢修口做了標記，如果失散，就在最近的標記點匯合。標記是三個並排的三角形，用熒光塗料畫的，在黑暗裏能看見。”
德爾塔開始整理儀器。“我將持續掃描靈能波動和微生物濃度。如果接近源頭，讀數會急劇升高。但必須注意，強烈的靈能場可能幹擾電子設備，甚至對靈能者造成直接傷害。”
最後這句話是對塞拉斯說的。塞拉斯點點頭，他比誰都清楚靈能對抗的危險。在星界軍的訓練中，他見過靈能者在亞空間擾動中精神崩潰的例子，也見過他們在與混沌實體接觸後變成行屍走肉。
但他沒有選擇。任務必須完成，腐化必須被阻止。這是他的職責，也是他存在的意義。
“準備時間兩小時。”塞拉斯看了看表，“兩小時後，我們出發。戈爾檢查武器和防護，德爾塔調試儀器，凱爾確認路線和標記。我……”
他頓了頓。
“我需要冥想一會兒。調整靈能狀態，爲可能的精神對抗做準備。”
其他人點頭，各自開始工作。塞拉斯走到房間角落，在地上鋪了張毯子，盤腿坐下。他閉上眼睛，深呼吸，嚐試屏蔽周圍的感官信息，進入半冥想狀態。
頭痛稍微減輕了一些。在意識的表層之下，他能感覺到那股甜膩的腐臭氣息，像霧一樣彌漫在巢都下層的空氣裏。氣息的源頭在地下深處，像一個緩慢搏動的心髒，每一次搏動都讓腐化網絡擴張一點。
更遠處，他能感覺到另一股氣息——尖銳，暴怒，充滿殺戮欲望。那是工業區方向，恐虐惡魔的活動區域。兩股氣息雖然性質相反，但在這個小小的巢都下層形成了某種詭異的平衡，像是兩股暗流在互相試探，等待碰撞的時機。
塞拉斯知道，這種平衡不會持續太久。腐化網絡在擴張，惡魔在狩獵，而他們這些調查者，就像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即將激起無法預料的漣漪。
他睜開眼睛，看到戈爾正在給霰彈槍裝彈，一顆顆紅色的霰彈被壓進彈倉，發出清脆的咔噠聲。凱爾在檢查防護服的密封性，德爾塔的機械眼裏數據流快速滾動。
兩小時後，他們將進入黑暗。
而黑暗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