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七月沒想到廖大嫂還沒有回去。
“覃妹子,你買這麼多東西啊?”
廖大媳婦一看那滿滿一袋都驚了,下意識道:“這麼多,我幫你拉車吧!”
覃七月笑了笑,擺擺手:
“沒事,剛好有人有車,我一問能不能賣給我,小夥子見我是個大肚子,就收了我兩塊錢。”
她是真沒想到廖大媳婦還沒走——這憑空多出一輛小拉車,總得找個說辭。
廖大媳婦看那車也有年頭了,也沒多疑,反倒笑道:
“還好有車,不然這麼多東西,你哪抬得動。”
一邊說着,心裏暗暗咂舌——不愧是有點家底的人,買東西都這麼闊氣。
那晚沈時年來送禮,她剛好也在,親眼看見的——那一袋子牛肉罐頭、紅糖、大前門香煙、香皂,全是緊俏貨。
沒有門路,哪買得到?
後來等沈時年一走,廖主任還和她隨口提了句,說沈家家底厚,就是娶了個嬌氣的兒媳婦。
這年頭,哪個懷孕的媳婦不是照樣下地幹活?
沈家倒好,提着禮上門求個“免下工”的名額!
廖大媳婦想起那話,忍不住笑了笑。
——鹹吃蘿卜淡操心,人家男人願意寵着,管得着嗎?
這麼一想,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男人。
要不是廖大剛心疼她,懂得上山打點野味補身子,光憑公婆那點偏心,她早就鬧翻天了。
她收回思緒,也去幫覃七月拉車,一上手,還真是輕,忍不住道:“覃妹子,這車真輕,一點都不費勁!”
“嗯,我撿到寶了。”覃七月抬頭一笑,陽光落在她白皙的臉上。
廖大媳婦怔了怔——這媳婦也太好看了。
明眸皓齒,大眼睛長睫毛,皮膚嫩得像剝了殼的雞蛋。
那兩根麻花辮鬆鬆地垂在肩頭,耳邊幾縷八字劉海恰到好處地彎着。
藍布衫、黑布褲,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裝扮,偏偏穿出了幾分洋氣。
——難怪人家男人舍不得她下工。
細皮嫩肉的,像個洋娃娃似的。
覃七月不知廖大媳婦在想什麼,只覺得太陽太大,壓了壓帽檐,想着早點回去,腳步也不自覺快了幾分。
廖大媳婦見小拉車確實輕,也就沒再幫忙拉,提着籃子,走在一旁又和覃七月嘮嗑起來。
*
經過曬場時,那野山雞“咯咯”啼了幾聲。
曬場的社員們正熱火朝天地幹活,聽到那聲雞叫,全都下意識抬起頭。
不少人順着聲音望過去——
廖大媳婦他們都認識,可走在她旁邊拉車的那個年輕媳婦是誰?
尤其是那輛小拉車,滿滿當當。
上頭一只活雞,麻袋鼓鼓的。
封口系的嚴實,也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麼。
八成是食物!
曬場緊挨着圩場,大家心裏都明白:這肯定是從那邊買的。
可這也太闊氣了!
這年月,誰舍得花錢?
農場得等秋收後憑票分糧,大多數人舍不得上小圩場買。
有人看了眼,又趕緊低頭幹活,畢竟工分重要,但那眼神還是忍不住往那邊飄。
“那媳婦,怕不是退伍過來的那家幹部人家吧?這麼闊氣!”有人小聲嘀咕。
“幹部?”旁人撇嘴,“幹部也輪得到來農場安家?我看八成是犯了什麼事的。”
等覃七月他們走遠,靠近路邊的那幾人頓時炸開了鍋。
“剛才那是誰?和你大嫂一塊走的。”有人問廖二媳婦。
廖二媳婦本就在瞪,她大嫂閃個腰就能不用下地!
她這懷着六個月的身子還得扛刀割膠,心裏能舒坦才怪!
那孕婦帽子壓的低低的都看不見臉!
鬼知道是誰!
廖二媳婦翻了個白眼,聲音涼颼颼的:
“我哪知道,又一個嬌氣的!現在秋收這麼忙,憑什麼她不用上工?”
“對咯!”旁邊人一拍大腿,“大家都去幹活,她拉着一車東西滿場晃,真當自己是招待所來的客人?”
“我看是幹部媳婦,走到哪都要人伺候。”
“嘖,幹部也是人,不幹活吃什麼?”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曬場的空氣裏一下子彌漫出一股子酸味。
嘴上熱鬧,手底下的動作卻更快了。
許是大家把那股酸勁轉化爲幹勁了!
畢竟,這會兒工分可是一分一分算的。
*
此時,葉依依和一個女知青抬着一桶膠乳,正好回到曬場邊的小屋。
曬場那頭,幾個婦女正蹲在地上翻膠片,一邊幹活一邊八卦,不知又在嚼誰家的舌根。
說得眉來眼去,笑得花枝亂顫。
要是往常,她早湊過去了。
可今天,她心裏堵着火——這桶膠乳,太少了!
因爲丟雞的事,陳天命請了半天假要去山雞在逮一只雞回來養。
她家那寶貝兒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雞蛋能行?
考得好不好,全在這口營養上!
她一個人只得臨時跟人組隊割膠。
那女知青叫陳加納,是場部小學的代課老師。
剛開始她還以爲遇上了個能幹的,誰知道人長得精瘦,腿腳慢得要命。
半天才割完三棵樹,最後一棵還差一刀沒割透。
膠刀割不出花,膠水流得少,到了中午,這一桶都沒裝滿。
偏偏還得兩個人對半分工分——葉依依越想越氣。
她忍不住拎着桶去找稱膠的記工員,聲音都帶着怨氣:“老李,這一桶能算多少工分?”
老李正在擦秤砣頭的油,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那桶半滿不滿的膠乳,咂咂嘴,
“勉強給個六分吧。”
葉依依的臉“唰”地就垮下來了。
一桶兩人分,那不就等於三分?
她一個早上白幹了!
抬眼一望,只見膠林那頭,其他人也挑着膠桶回來了。
她眼尖,一眼就看見了沈家的兩兄弟——沈時年和沈沐川。
兩人肩上各挑着兩桶,沉甸甸的,膠乳都快溢出來。
太陽底下,白亮亮的膠乳晃得人眼疼。
葉依依眼睛幾乎要噴火,嫉妒得臉都綠了。
可一轉念,想到沈家那個不下工的懶媳婦,她心裏又平衡了幾分。
——男人再能幹有什麼用?
家裏有個敗家的,還不是個無底窟窿。
沒一會兒,大長腿的沈沐川挑着膠桶從她身邊走過。
那桶乳膠滿得快要溢出來,沉甸甸的,一看就知是個滿工。
沈沐川餘光掃了她一眼,唇角忽地一勾。
那笑不鹹不淡,偏偏帶着幾分譏意。
葉依依心裏一哆嗦,臉“騰”地漲紅,指尖死死摳着衣角。
——丟雞的氣還沒消,這下又被人看了笑話。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倒是一旁的陳加納,暗暗鬆了口氣。
她看着葉依依被噎得說不出話,竟覺得有點解氣。
早上和葉依依組隊,她就沒少聽她在背後嚼沈家人的舌根。
沒想到真碰上沈家人,她又慫得跟只鵪鶉似的。
陳加納忍不住偷偷瞄了沈沐川一眼——
果然,沈家那兩個兄弟,一個冷,一個痞,哪個都能讓人挪不開眼。
尤其是沈沐川。
那股子吊兒郎當的勁一出來,別說葉依依,小木屋前等着稱膠的好幾個女知青都悄悄咽了口水。
葉依依的手指在袖口裏擰成一團,指節發白。
她越想越氣——沒錯,全都是沈家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