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牌號在S市商圈裏很有辨識度。
只一眼,人群中就有人認了出來。
那是顧辰的私人律師,張律師的車!
一瞬間,仿佛有人在滾燙的油鍋裏,狠狠潑進了一瓢冷水!
“是顧辰!他來了!”
“那個畜生真的來了!他還敢來!”
“快!圍住他!媽的,別讓他跑了!”
原本就處在亢奮臨界點的記者們,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群,徹底瘋了!
他們扛着沉重的攝像機和三腳架,如同發動沖鋒的士兵,蜂擁而上,將那輛剛停穩的奧迪車圍得水泄不通。
無數的閃光燈,在這一刻匯聚成了白色的海洋,那快門聲密集得如同暴雨。
被柳子昂花錢雇來的那幾個地痞流氓,更是得了指令,嗷嗷叫着沖在最前面,憤怒的圍觀群衆也被這氣氛煽動,跟着圍了上來。
一張張因爲激動而扭曲的臉,隔着車窗,幾乎要貼在玻璃上,嘴裏用最惡毒的詞匯,咒罵着車裏那個尚未露面的男人。
車外,是足以將人瞬間撕成碎片的瘋狂。
車內,卻是一片死寂,連空氣都仿佛被凝固。
張律師坐在駕駛座上,雙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盤。
他的額頭上,冷汗一層接着一層地往外冒。
“顧……顧總……”
“我……我們真的要下去嗎?”
“這……這他媽根本不是醫院,這是龍潭虎穴啊!他們……他們會把我們生吞活剝的!”
然而。
顧辰姿態無比放鬆地靠着椅背,仿佛窗外那山呼海嘯般的喧囂與辱罵,不過是夏夜裏惱人的蟬鳴,與他毫無關系。
在他膝蓋上一部手機正亮着屏。
屏幕上正是星光娛樂的直播切片。
柳建國那張寫滿了悲痛與悔恨的老臉,占據了整個屏幕,他那滴算準了時機,恰到好處落下的老淚,正順着臉上的深刻皺紋,緩緩滑落。
“……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逼着如煙,把她名下,甚至把我名下的股份都轉讓給他!”
“如煙不肯……她還顧念着我們柳家……然後……然後他就……”
聽到這裏,顧辰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沒有憤怒,沒有波動,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
他看着屏幕裏那個還在賣力表演,企圖一錘定音的老丈人,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極致,又帶着幾分戲謔的弧度。
“演得不錯。”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欣賞演員演技般的玩味。
“可惜,劇本我看過,還是我寫的。”
就在這時。
手機屏幕上方,無聲地彈出來一條短信預覽。
是一個沒有存名字,只有一串亂碼的號碼。
【老板,剛剛收到消息,柳母陳芳名下的幾個離岸信托賬戶,在半小時前開始有大額資金異動跡象,正在分批次轉出。】
發信人,是顧辰安插在柳氏集團財務部多年,如今已是財務總監的心腹,王明遠。
呵。
魚,開始慌了。
想要連夜轉移資產,金蟬脫殼了麼?
顧辰臉上的笑意更深,也更殘忍。
他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動作優雅得像是在彈奏一首死亡序曲。
【盯緊。】
【別打草驚蛇,讓他們轉。】
【收網的時候,一分錢都不能少。】
點擊發送。
他將手機緩緩倒扣在膝蓋上,不再去看屏幕上那些跳梁小醜拙劣的表演,那動作帶着一種徹底的宣判。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深色的車窗,落在了外面那群狀若瘋魔的人群之中。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只有一種即將開始狩獵的,冰冷的興奮。
他看到,柳子昂正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臉上帶着一種囂張又色厲內荏的表情。
他正對着身邊幾個一看就是他花錢雇來的地痞流氓,指着這輛奧迪車,大聲地叫囂着什麼。
那副樣子,既想攔車立威,又怕車真的撞過來。
可笑至極。
“張律師。”
顧辰淡淡地開口。
“啊?顧總,您……您吩咐!”
張律師像是被驚到的兔子,猛地回過神來,身體都繃直了。
“一會兒下車。”
“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做。”
“如果有人沖撞你,推你,或者對你進行任何形式的人身攻擊……”
顧辰頓了頓,嘴角的笑意變得玩味起來。
“直接報警。”
“就說,你受到了人身威脅和非法拘禁。”
張律師徹底愣住了。
報警?
在這種全民激憤,輿論一邊倒的關頭報警?
那不是火上澆油嗎?
警察來了,面對這麼多聲淚俱下的“受害者家屬”和“正義群衆”,能向着誰?
這……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顧辰又補充了一句。
一句讓他更加匪夷所思,甚至感到毛骨悚然的話。
“還有。”
“把我們車裏行車記錄儀的內存卡,現在立刻拔下來。”
“收好。”
張律師的大腦,在這一瞬間徹底宕機了。
拔……拔掉內存卡?
爲什麼?
行車記錄儀不是能清晰地記錄下外面這群人的瘋狂舉動,作爲他們尋釁滋事、暴力圍堵的鐵證嗎?
爲什麼要主動銷毀證據?
這不等於自斷一臂嗎?!
顧辰沒有再解釋。
他只是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領帶,又輕輕撫平了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那姿態,不像即將走入一個被上百人圍獵的戰場。
更像是即將步入一場屬於他自己的,加冕典禮。
他抬起眼,最後一次,掃過窗外那一張張亢奮、扭曲、自以爲是正義化身的臉,眼神中充滿了神祇俯瞰螻蟻般的漠然。
“是時候了。”
他輕聲說道。
“去看看他們爲我搭的戲台。”
“夠不夠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