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內的空氣,凍結了。
那股混雜着血腥、藥草和李莫愁身上陰寒之氣的味道,鑽入鼻腔,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綜武世界……”
楊過在心中默念着這個讓他頭皮發麻的詞。這不再是他熟悉的、有明確攻略路線的單機遊戲,而是一個充滿了未知變量和致命危險的開放世界。玄冥二老、黑風寨、現在又來了個不知底細的蘇畫屏……這嘉興城,已然成了一個龍潭虎穴。
“師父,到底是怎麼回事?”楊過強行壓下心中的震動,扶着李莫愁靠在更舒服的草堆上,聲音沉穩,仿佛他才是三人的主心骨。
提及仇人,李莫愁那雙冰鳳般的眸子裏瞬間燃起滔天恨意,連蒼白的臉頰都泛起一絲病態的紅暈。“我本只是想進城,尋個爲富不仁的大戶‘借’些盤纏。誰知剛到街口,就撞上了那個老淫賊,鹿杖客!”
她銀牙緊咬,聲音裏的屈辱和殺機幾乎要化爲實質:“那老賊一見我,便滿口污言穢語,色心大起。我本不欲與他糾纏,誰知他竟是玄冥二老之一,一手玄冥神掌陰毒無比。我一時不察,被他掌風掃中,便中了這寒毒。”
李莫愁深吸一口氣,氣息依舊不穩:“更可恨的是,他竟還召來了八個使弓的好手,號稱什麼‘神箭八雄’,箭矢如蝗,封死我所有退路。若非我拼着耗損本源,強行施展身法,怕是早已被那老賊生擒活捉,受盡凌辱!”
聽完這番話,楊過和蘇畫屏都沉默了。
一個頂尖高手,帶着八個神射手,只爲活捉一個女人。這背後代表的勢力和決心,讓人不寒而栗。
“看來,他們對你是志在必得。”蘇畫屏冷冷地開口,“赤練仙子,你現在是他們名單上最優先的目標。”
李莫愁冷哼一聲,沒有反駁。她高傲,但不是蠢貨。
“我們三個,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楊過打破了沉默,目光在兩個絕色女魔頭臉上一一掃過,“鹿杖客在找你,師父。各大派在找你,蘇姑娘。而我,是你們兩個身邊唯一的人,他們找到你們任何一個,我都活不了。”
他攤了攤手,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所以,我們得合作。至少,在活着離開嘉興之前,我們必須合作。”
李莫愁和蘇畫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情願,但也看到了一絲無可奈何的認同。
“你想怎麼合作?”蘇畫屏問道,她永遠是最務實的那一個。
“首先,我們需要情報。”楊過指向自己,“我目標最小,最適合出去打探消息。但是,我這張臉,郭芙和丐幫的人都認得。”
蘇畫屏明白了。她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和幾片薄如蟬翼的肉色面皮。“這是最粗淺的易容術,改變不了骨相,但能微調你的五官,讓你看起來像另一個人。記住,關鍵在神態,你要忘了自己是楊過。”
楊過接過東西,心中大定。
“其次,我們需要一個計劃。”他看向李莫愁,“師父,你的傷是關鍵。玄冥神掌的寒毒不解,我們誰也走不了。”
“除非找到至陽至剛的內力爲我驅毒,或是尋到傳說中的天材地寶,否則……”李莫愁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會有辦法的。”楊過斬釘截鐵地說道,像是在對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從今天起,你們兩個待在這裏,哪兒也別去。我去想辦法。”
……
第二天,嘉興城最熱鬧的悅來茶館裏,多了一個不起眼的客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歲左右的普通漢子,面色蠟黃,眼神有些木訥,穿着一身半舊不新的粗布短打,獨自占着角落裏的一張桌子,一壺最便宜的粗茶,能從清晨喝到日暮。
店小二起初還覺得他奇怪,但連着三日,這漢子都是如此,除了喝茶就是閉目養神,偶爾還會伸出手指在桌上無意識地比劃着什麼,像是在練一種古怪的功夫。久而久之,小二也懶得理他了,只當是個腦子不大靈光的窮武夫。
這“窮武夫”,自然就是易容後的楊過。
他坐在這裏,看似發呆,實則耳朵卻像雷達一樣,捕捉着四面八方傳來的所有信息。
“聽說了嗎?西街的王屠戶,昨天被他婆娘拿着刀追了三條街!”
“嗨,那算什麼。街口賣炊餅的金蓮,好像跟新來的那個西門大官人好上了,天天眉來眼去的……”
這些市井八卦,被楊過自動過濾。他要找的,是藏在這些雜音之下的,真正有用的東西。
終於,在第三天的下午,他要等的消息,來了。
鄰桌兩個江湖客打扮的人,正在壓低聲音交談。
“……這次真是邪門了,嘉興這麼個小地方,居然把玄冥二老都給招來了。”
“誰說不是呢。我還聽說,日月神教的向長老,昨天夜裏在煙雨樓秘密約見了他們,不知在圖謀什麼。”
“日月神教?他們也來摻和一腳?我怎麼聽說是爲了教裏新出的一個絕世美人,美得連天上的仙女都比不上……”
“得了吧你,就知道女人。我猜,他們八成是爲了古墓派的《玉女心經》!”
楊過端着茶杯的手,穩如磐石,但心髒卻猛地一跳。
玄冥二老、日月神教、向長老……
他將這些關鍵詞死死記在心裏,同時,另一個疑問浮上心頭。這城裏,似乎還有一股不屬於任何一方的勢力。
他曾無意中聽到人說,城南綠竹巷裏住着一個怪老頭,不問江湖事,終日只與琴棋書畫爲伴,尤其精通音律。在這風聲鶴唳的嘉興城,如此閒情逸致,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不正常。
楊過結了賬,走出茶館,沒有絲毫猶豫,徑直朝着城南走去。
綠竹巷,清幽雅致。
巷子盡頭,一間被翠竹環繞的茅屋,隔着老遠,就能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
楊過站在門前,沒有敲門,只是靜靜地聽着。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獨特的、蘊含着內息的節奏,輕輕叩響了竹門。
“咚……咚咚……咚。”
三聲,兩長一短,正是他從蘇畫屏那裏問來的,黑風寨聯絡某個神秘買家的暗號之一。他不知道這暗號對不對,但他賭這個與世無爭的老者,必然和某些地下交易有牽連。
琴聲戛然而止。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不買,不賣,不問江湖事。客官請回吧。”
“晚輩並非來做買賣。”楊過朗聲道,“晚輩是來求醫的。”
“城裏醫館多的是。”
“晚輩的親人,中的是玄冥神掌。”
屋裏沉默了。
過了許久,那扇竹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身形清癯、面容清雅的綠衣老者站在門後,手中還抱着一張古琴。他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楊過,似乎想將他看穿。
“你是什麼人?”
“一個快要死的人,在救另一個快要死的人。”楊過坦然地與他對視。
綠竹翁沉默了更久,最終,他側過身,讓開了路。“進來吧。小姐願不願意見你,看你的造化了。”
穿過前廳,繞過一道屏風,楊過看到了一位端坐在竹椅上的女子。
她一身黑衣,臉上蒙着黑紗,只露出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她就那麼靜靜地坐着,卻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嚴與貴氣,仿佛她不是坐在這裏,而是端坐在俯瞰衆生的王座之上。
“綠竹翁,我說了,不見客。”女子的聲音清冷如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姐,此人說,他有親人中了玄冥神掌。”綠竹翁恭敬地說道。
黑衣女子的目光,落在了楊過身上。那目光仿佛有實質,銳利得能刺穿人的靈魂。
“玄冥神掌,陰毒霸道,天下間能解者寥寥無幾。”她緩緩開口,“我這裏的確有一物,名爲‘火蟾’,是玄冥寒毒的克星。但是,我爲什麼要給你?”
來了。
楊過心中一定,他知道,只要對方開價,這筆交易就有得談。
他躬身一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焦急與誠懇:“聖姑但有所需,晚輩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晚輩這裏有些黃白之物……”
“錢?”任盈盈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輕笑一聲,那笑聲裏滿是譏諷,“你覺得,我缺錢嗎?”
“晚輩……晚輩……”楊過“慌亂”地搓着手,像一個走投無路的窮漢,“晚輩……晚輩還有一本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任盈盈的語氣更是不屑,“是九陰真經,還是九陽神功?若只是一般的江湖貨色,你自己留着吧。”
楊過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金錢,武功,這些他能拿出來的東西,在對方面前,一文不值。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將這幾天聽到的所有信息碎片重新組合、篩選。
玄冥二老、向長老、煙雨樓、秘密約見……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型。
他猛地抬起頭。
“聖姑,錢財和武功,您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他向前踏出一步,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是,如果我這個消息,關系到日月神教未來的生死存亡呢?”
綠竹翁臉色一變,厲聲喝道:“大膽!”
任盈盈卻抬了抬手,制止了他。她那雙黑紗後的眸子,第一次透出了一絲銳利如刀的寒芒。“說下去。”
楊過笑了。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緩緩道:“晚輩只知道,貴教的光明左使,似乎和玄冥二老走得很近。至於他們爲何在煙雨樓密會,又爲何要聯手對付一個區區赤練仙子……”
他頓了頓,看着任盈盈那雙驟然收縮的瞳孔,拋出了他用所有信息編織出的,最致命的謊言。
“…向左使是內鬼,要對付你爹”
話音落下。
珠簾後的聲音沒有動怒,反而笑了,笑聲裏帶着一絲冰冷的殘酷:“有趣。你這番話,可以是投名狀,也可以是催命符。你知道,編造謊言欺騙我的人,通常會被做成花肥。藍鳳凰,讓他見識一下五仙教的待客之道。”
咯咯一聲嬌笑,藍鳳凰抖着腕上的毒蛇從屏風後探出頭。
楊過臉色不變,反而向前一步,“聖姑若想殺我,不必多言。但殺了我,向問天就會以爲他的計劃天衣無縫。三日後,煙雨樓,您的江南分舵會變成一座墳場。我只是個想活命的小卒,但我的命,現在關系到聖姑您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