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漸漸歇了,兩人幾乎同時張了嘴,細碎的氣音撞在一起。
四目相對的瞬間,又像被燙到似的慌忙錯開視線,耳廓卻悄悄爬上了同色的緋紅。
顏柒柒睫毛上還掛着未幹的淚珠,隨着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
她輕咬下唇,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喉頭,貝齒在泛紅的唇瓣上硌出幾個細小的月牙,帶着點被淚水泡軟的濡溼。
江馳突然慌了神,臉漲得像熟透的番茄:“對不起,柒柒!我剛才以爲在做夢,才……”
他緊張地攥緊拳頭,喉結急促地滾動,“別生我氣,我真的怕……再也見不到你……”
顏柒柒耳朵燒得像揣了團火,連鎖骨都泛起一層細密的紅暈,“昨天遇見杜思齊……”
話還沒說完,江馳像被燙到似的突然後退半步,脊背繃得筆直,指節捏得發白,深深陷進掌心。
他猛地別過臉去,睫毛劇烈地顫抖着,投下一小片慌亂的陰影。
“所以你是來可憐我的?”他的聲音抖得厲害,藏着不易察覺的脆弱和祈求,“我不需要可憐……”
“江馳……”她的眼眶瞬間蒙上一層水汽,聲音裏帶着濃重的鼻音,“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真的不值得……”
“值!”他急切地往前一步,伸出手指在半空中頓了頓,指尖剛觸到她臉頰上濡溼的淚痕,便像被燙到般縮了縮,隨即又固執地貼上。
眼神灼熱得驚人,死死鎖着她,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在我心裏,你比什麼都重要。”
“可是我……”話還沒說完,劇痛如潮水般從胃裏翻涌上來,帶着鐵鏽味的腥甜沖上喉嚨。
她強撐着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胃癌晚期,醫生說……最多還有半年。”
江馳的手瞬間僵在半空,接着整個人猛地晃了晃,踉蹌着後退幾步,後背重重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他用盡全身力氣靠着牆才沒栽倒,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帶着骨頭碎裂般的顫抖:“別開玩笑了……柒柒,不要嚇我……”
下一秒,他突然發瘋似的沖過來,一把將她拽進懷裏,手臂像鐵鉗般緊緊箍住她,勒得她骨頭生疼,仿佛要將她的骨頭都嵌進自己的血肉裏,好像這樣就能將她永遠鎖在身邊。
“江馳……”顏柒柒將臉埋進他的胸口,襯衫蹭着滾燙的臉頰,耳邊傳來心跳聲如擂鼓般慌亂,震得她耳膜發疼。
江馳胡亂地扯開領口兩顆扣子,呼吸越發急促,摸向口袋的手抖得不成樣子,手機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着她,眼底血絲瘋長。
“我們去M國!找雷克斯教授!他是最好的腫瘤專家!我爸能聯系上他,一定可以的……”聲音越來越急,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着孤注一擲的瘋狂。
“別折騰了。”她踮起腳捂住他的嘴,指尖在他唇上輕輕顫抖,“我才不想渾身插滿管子,變成禿頭躺在病床上。”
額角的冷汗順着下頜滑落,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溼痕,她仍勉強揚着嘴角比劃,“我想穿漂亮的裙子,去看看圓圓沒見過的雪山大海,在陽光下和你牽手……”
這句話像一根細針,猛地刺破了江馳記憶的閘門。
他想起高二那年悶熱的午後,顏柒柒和方圓圓擠在一本地理課本前,指着雪山的圖片嘰嘰喳喳,那時她頭上別着的那只蝴蝶發卡,翅膀隨着她的動作微微扇動,眼睛裏盛着的光比窗外的陽光還要亮。
而他坐在後排,在草稿本上畫她側臉的筆頓了頓,悄悄把那座雪山的名字,一筆一劃刻在了課桌最隱秘的角落,筆尖劃過木頭的輕響,藏着他心底最深處的期許。
突然,顏柒柒痛苦地蜷起身子,胃部傳來的絞痛讓她雙手緊緊攥着江馳的襯衫,睫毛在眼下投出劇烈顫抖的陰影,冷汗順着蒼白的脖頸滑進衣領,濡溼了一小片布料。
“別擔心……”她勉強扯出微笑,剛說出三個字,胃部的痙攣就讓她猛地咳出帶血絲的泡沫,殷紅的點濺在江馳的白襯衫袖口,像落在雪地上的紅梅,刺得人眼睛生疼。
“藥!藥!”江馳拼命控制住自己不停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顏柒柒扶到沙發上坐下,轉身就在包裏瘋狂翻找。
藥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出老遠。他顧不上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的鈍痛,立刻跪趴在地上摸索,指節在瓷磚上撞得發紅發腫,終於抓住藥盒,抖着手倒出幾粒白色藥片攥在掌心。
溫水順着顏柒柒蒼白的嘴角流下,混着未幹的血沫滴在他手腕上,那點溫熱像烙鐵般燙,燙得他眼眶瞬間發酸,視線都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的呼吸終於漸漸平緩,江馳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雙腿一軟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他死死盯着指縫間那若有若無的淡紅血絲,指尖控制不住地發抖,那抹紅像道猙獰的疤,就像命運對他無情的嘲諷,密密麻麻的疼從心髒蔓延開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磕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雙手顫抖着環住她的腰,把臉狠狠埋進她腰間,肩膀劇烈抽搐,壓抑的嗚咽從喉嚨裏擠出來,像只迷路的幼獸在暴雨裏無助地哀鳴。
“爲什麼啊?連這點念想都不留給我?”溫熱的淚水浸溼了顏柒柒的裙擺,也浸透了藏在時光褶皺裏的十年——那些沒說出口的思念,那些求而不得的絕望,全在這一刻決了堤。
他猛地抬頭,通紅的眼眶裏布滿血絲,手指顫抖着從口袋裏摸出個褪色的絨布盒子,打開時發出輕微的聲響,裏面靜靜躺着枚簡單的素圈戒指,銀面被摩挲得發亮,邊緣還留着細微的劃痕。
“這枚戒指,我準備了十年。”他聲音嘶啞得厲害,每個字都裹着淚。
“柒柒,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在最後的時光裏,把這輩子的愛都給你。”
眼淚滾落,砸在她手背上,燙得像火。他望着她的眼神,一半是卑微到塵埃裏的懇求,一半是淬了執念的堅定:“求你了……”
顏柒柒看着他通紅的眼眶和膝蓋上的淤青,心尖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恍惚間,仿佛又看見十七歲那年,總偷偷跟在她身後陪她回家的那個少年。
她伸手捧住他的臉,突然輕輕笑了:“江馳,你知道嗎?其實十年前,我也已經喜歡你了!”
江馳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被點燃的星火,瞬間驅散了眼底所有的灰暗。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顏柒柒的手,指尖抖得厲害,好幾次才把那枚素圈戒指穩穩套上她的無名指。
戒指的溫度貼着皮膚,帶着他十年的等待和深情,沉甸甸的,像把往後餘生都輕輕落在了她掌心。
江馳猛地站起身,帶着不顧一切的急切吻住顏柒柒。
牙齒不小心磕到她的下唇,她疼得微微瑟縮,卻反手更緊地勾住他後頸,主動加深這個吻。
唇齒交纏間,她嚐到他眼淚裏的鹹澀,也嚐到自己嘴角滲出的、混着淡淡血腥味的甜。
不知何時,窗外的夕陽漫過窗台,把米白色的窗簾染得通紅。
那暖融融的光淌下來,給緊緊相擁的兩人鍍上一層金邊,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在地板上交疊成一團,分不清誰是誰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