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辰州。
午夜十二點,濃霧彌漫。
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昏黃的路燈在霧氣中透出朦朧的光暈。
城西的老街區,一排排老舊的騎樓下,一家紙扎店的招牌在風中輕輕搖晃。
“扎彩匠,白事一條龍”。
店裏,一個年過古稀的老頭,正靠在躺椅上打盹。
他叫陳伯,守着這家祖傳的紙扎店,一輩子都在和死人打交道。
收音機裏正放着一檔午夜鬼故事節目,播音員的聲音陰森森的,在寂靜的店裏回蕩。
“……那晚,張大膽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陳伯聽得昏昏欲睡,腦袋一點一點的。
“叮鈴……”
一陣清脆又詭異的鈴聲,毫無征兆地從店外的濃霧中傳來。
鈴聲不大,卻像是帶着某種魔力,穿透了收音機的聲音,直接鑽進陳伯的耳朵裏。
他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緊接着,收音機裏的鬼故事戛然而止。
“滋啦……滋啦……”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
陳伯皺起眉頭,坐直了身子。
這收音機跟了他十幾年,從沒出過這種毛病。
“咚、咚、咚。”
敲門聲響了。
不輕不重,很有節奏。
陳伯心裏犯起了嘀咕。
誰會大半夜來買紙錢?
他起身,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向那扇老舊的木門。
“誰啊?”
他隔着門問了一句。
門外沒有回應。
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嘶啞的叫門聲。
“嗬……”
那聲音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幹澀、沙啞,像是喉嚨裏卡了一口百年老痰。
陳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趴在門縫上往外瞧,霧太大了,什麼也看不清。
“叮鈴……”
鈴聲又響了一聲,仿佛就在門外。
陳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拉開了門栓。
幹他們這行的,講究開門迎客,不管來的是人是鬼,都不能拒之門外。
門“吱呀”一聲打開。
門外站着兩個人。
一個身材高大,戴着寬大的鬥笠,身上披着蓑衣,把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樣貌。
另一個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個子很高,但身上風塵仆仆,衣服上沾滿了泥點,像是走了很遠的路。
年輕人手裏,正拿着一個青銅小鈴鐺。
陳伯的視線下意識地往兩人腳下瞥去。
路燈的光暈透過濃霧照過來,在地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有影子。
陳伯心裏鬆了口氣。
是人就行。
“兩位,這麼晚了,有事?”
陳伯開口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年輕人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但略帶疲憊的臉。
正是從神農架一路趕回來的林風。
他看了一眼店裏的陳設,開口說:“老板,買東西。”
“買什麼?”
“紙錢。”
林風回答得很幹脆。
他帶着李建國教授的行屍,從神農架出來後,一路沿着偏僻小路和山林穿行,晝伏夜出,總算在兩天後的午夜,趕回了湘西地界。
剛進城,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周圍的陰氣比在野外時濃鬱了不少,一些遊蕩的孤魂野鬼,被李建國教授身上的屍氣吸引,開始在周圍徘徊。
雖然這些小鬼不敢靠近,但總在周圍打轉,也不是個事。
萬一哪個不開眼的撞上來,驚擾了屍體,導致屍變,那就麻煩大了。
《神級趕屍秘法》裏有記載,趕屍匠入城,需沿途拋灑紙錢,俗稱“買路錢”。
一來是安撫各路小鬼,讓他們不要前來騷擾。
二來也是對這片土地神明的尊重。
“買紙錢?”
陳伯打量着林風,又看了一眼他身後那個鬥笠人。
“大半夜買這玩意兒幹啥?家裏出事了?”
林風搖了搖頭,解釋道:“不是,趕路用的。”
“趕路?”
陳伯更糊塗了。
林風走進店裏,一股紙錢和香燭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
他沒有隱瞞,直接說道:“我們這行有個規矩,帶着‘客人’進城,得一路撒紙錢,免得那些沿路的小鬼不長眼,驚擾了‘客人’。”
陳伯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做了幾十年紙扎生意,聽過的怪事不少,但還是第一次見着大半夜買紙錢說是爲了“趕路”的。
不過,生意上門,沒有往外推的道理。
“有,有的是。”
陳伯回過神來。
“要多少?”
林風想了想,從這裏到城外的趕屍客棧,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
“先來兩袋吧。”
“好嘞。”
陳伯轉身,從貨架上取下兩大捆黃色的紙錢,用麻繩捆好。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林-風手裏的引魂鈴,因爲他動作的幅度,不經意地又響了一聲。
“叮鈴……”
清脆的鈴聲在店裏響起。
站在門口那個一直沒動的鬥笠人,身體陡然一震。
他雙腿微微彎曲,猛地往前跳了一步,正好跳進了店門裏。
雙臂平舉,直挺挺地立在林風身後。
鬥笠下的臉,依舊隱藏在陰影裏。
但那姿勢,僵硬、詭異,絕不是正常人該有的樣子。
陳伯剛把紙錢放到櫃台上,一回頭就看到了這一幕。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手裏的算盤“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走……走腳的?
一個塵封已久,只存在於老一輩傳說中的詞匯,猛地從他腦海裏蹦了出來。
所謂“走腳”,就是湘西本地對“趕屍匠”的土話稱呼。
陳伯從小聽着這些故事長大,但他活了七十多年,做的又是和死人最相關的生意,卻從未真正見過。
他一直以爲,這不過是些用來嚇唬小孩的民間傳說。
可眼前這個年輕人,還有他身後那個姿勢怪異的“客人”……
陳伯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受到了劇烈的沖擊。
他咽了口唾沫,喉嚨幹得發緊。
“小……小兄弟……”
他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
“你……你這是……”
林風看出了他的驚駭,只是平靜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掃了櫃台上的二維碼。
“老板,錢付了。”
他提起那兩大捆紙錢,轉身準備離開。
“走了,李教授。”
他對着身後的行屍,輕聲說了一句。
那個被稱爲“李教授”的鬥笠人,再次雙腿一屈,僵硬地跳了一下,轉身面朝門口。
陳伯看着這一幕,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尾椎骨升起,直沖後腦勺。
他竟然……真的在趕屍!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居然是傳說中的趕屍匠!
這比他店裏那些紙人半夜自己動起來,還要讓人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