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蘇離的白大褂下擺掃過醫院走廊的水磨石地面,激起一層薄薄的灰塵。這裏的消毒水氣味濃得嗆人,混合着福爾馬林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形成一種讓她生理性不適的味道 —— 這是她在市精神衛生中心工作時最熟悉的氣息,也是她試圖逃離的記憶錨點。

走廊兩側的病房門都是深棕色的,門牌上的數字以一種混亂的邏輯排列:307、104、512、209…… 最後停在一間沒有門牌的病房前。門把手上纏繞着銀白色的絲線,組成一個微型的聽診器形狀,與她口袋裏那支陪伴了她十年的聽診器一模一樣。

“認知即現實。” 蘇離低聲重復着陳默的話,指尖撫過門牌的空白處。就在觸碰的瞬間,空白處浮現出一行字:“患者:蘇朵朵。診斷:記憶融合障礙。主治醫師:蘇離。”

她的心髒猛地一縮,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朵朵,她的女兒,三年前死於一場離奇的 “醫療事故”—— 至少,官方記錄是這樣寫的。但蘇離始終不相信,尤其是在看到那些檔案上的 2077 年 7 月 17 日後,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逐漸成形。

“吱呀 ——”

病房門自動打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蘇離深吸一口氣,握緊了口袋裏的 “解析” 晶體,邁步走了進去。

病房裏的景象讓她瞬間失神。

純白的牆壁上貼滿了蠟筆畫,畫的都是同一個場景: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牽着一個小女孩的手,站在一扇巨大的門前。但每次畫到門內的景象時,蠟筆都會突然變得混亂,紅色和黑色交織成一團扭曲的線條,像是在表達某種極致的恐懼。

病床上躺着一個小小的身影,蓋着印有小熊圖案的被子,正是她記憶中朵朵的模樣。但當蘇離走近時,那個身影突然坐了起來,露出一張布滿銀灰色紋路的臉 —— 那不是她的女兒,而是一個由無數細小鏡面組成的 “贗品”。

“媽媽。” 鏡像朵朵的聲音像是無數個孩童在同時說話,每個字都帶着玻璃摩擦的刺耳質感,“你終於來看我了。醫生說,只要我把‘不該記得的’都忘掉,就能出院了。”

蘇離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想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注意到鏡像朵朵的手腕上沒有烙印,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輸液針頭,連接着一根透明的管子,管子裏流動着銀灰色的液體 —— 和陳默血液的顏色一模一樣。

“他們每天都給我輸這個。” 鏡像朵朵抬起手臂,銀灰色的液體在她的血管裏緩緩流動,像一條條細小的蛇,“他們說這是‘好孩子藥水’,喝了就不會再做噩夢了。但我知道,這是迷宮的‘養料’。”

“你到底是誰?” 蘇離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指尖的 “解析” 晶體開始發燙,“你不是朵朵。”

“我是你‘希望’的化身啊,媽媽。” 鏡像朵朵笑了起來,臉上的鏡面反射出無數個蘇離的臉,“是你希望她還活着的執念,是你不敢面對她已經‘被同化’的事實而創造出的幻象。”

她突然掀開被子,露出胸口 —— 那裏沒有心髒,只有一個不斷旋轉的銀色漩渦,漩渦中心嵌着一塊小小的 “回響碎片”,散發着柔和的藍光。“想要這個嗎?” 鏡像朵朵的聲音變得誘惑,“它裏面有你最想知道的答案 —— 關於朵朵的‘醫療事故’,關於你爲什麼會來到回廊,關於…… 你在‘回廊計劃’中扮演的角色。”

蘇離的呼吸開始急促,“解析” 晶體傳來的信息讓她頭暈目眩:“目標:記憶核心碎片。持有者:蘇離認知投影。獲取條件:直面‘7・17 事件’真相。”

7・17 事件,正是所有檔案上標注的日期,也是朵朵 “去世” 的那天。

“我準備好了。” 蘇離閉上眼,再睜開時,眼神已經恢復了醫生特有的冷靜,“告訴我真相。”

鏡像朵朵胸口的漩渦旋轉得越來越快,病房的牆壁開始變得透明,露出後面的場景:那是一個純白的手術室,手術台上躺着年幼的朵朵,周圍站着幾個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其中一個正是年輕了幾歲的蘇離,手裏拿着一把手術刀。

“不…… 這不是真的!” 蘇離後退一步,撞在牆上。她看到年輕的自己將手術刀劃向朵朵的胸口,銀灰色的液體從傷口涌出,被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收集起來。

“這就是‘回廊計劃’的核心 ——‘親情鏈接’實驗。” 鏡像朵朵的聲音變得冰冷,不再像孩童,“你以爲你是精神科醫生?不,你是這個計劃的首席研究員,負責從親子關系中提取‘精神共鳴素’—— 也就是構成回廊的基礎能量。”

手術室的場景繼續變化,蘇離看到自己將收集到的銀灰色液體注入一個金屬容器,容器上的編號是 “Z-0001”—— 零的編號。

“朵朵的精神力天生就和回廊核心頻率吻合,是最好的‘共鳴源’。” 鏡像朵朵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7・17 那天,實驗失控,她的意識被回廊吞噬,變成了‘源點之核’的一部分。而你,因爲過度悲傷和精神沖擊,選擇性遺忘了這一切,被回廊判定爲‘可回收的研究員資源’,扔進了迷宮。”

蘇離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拼湊完整:她在實驗室的工作記錄、朵朵奇怪的夢境、那場 “醫療事故” 的疑點、自己突然轉行做精神科醫生的決定…… 原來,她一直在逃避的不是失去女兒的痛苦,而是親手將女兒變成實驗品的罪惡。

“解析” 晶體突然爆發出強烈的藍光,蘇離的視野裏充滿了代碼和數據,她看到了自己的 “真實檔案”:

“研究員蘇離,‘回廊計劃’精神共鳴組組長,7・17 事故後精神評級 E 級,判定爲‘可修復資源’,植入虛假記憶後投入鏡像迷宮,作爲‘容器適配性’對照組。”

“現在,你選擇什麼?” 鏡像朵朵的聲音只剩下最後一絲回響,“是接受真相,成爲‘怪物’的幫凶?還是永遠活在謊言裏,看着朵朵的意識被回廊慢慢消化?”

病房開始崩塌,蘇離站在一片純白的空間裏,面前只有兩個選擇:左邊是一扇標着 “遺忘” 的門,走進去,她就能回到原來的生活,繼續做她的精神科醫生,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罪惡;右邊是一扇標着 “銘記” 的門,走進去,她就要背負起所有的愧疚和痛苦,成爲對抗回廊的 “武器”。

“媽媽,不要忘了我。”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她腦海裏響起,像是真正的朵朵在說話。蘇離猛地看向右邊的門,門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幅小小的蠟筆畫 —— 正是朵朵畫了無數次的那個場景,只是這一次,門內不再是混亂的線條,而是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人影,正朝着小女孩伸出手。

“零……” 蘇離喃喃道,“你一直在保護她的意識?”

她沒有再猶豫,朝着右邊的門走去。當她的手觸碰到門把手時,胸口傳來一陣劇痛,“解析” 晶體融入她的心髒,一道銀灰色的紋路從胸口蔓延開來,最終在眉心形成一個微型的眼睛印記。

“高階回響‘精神共鳴’:可與回廊內的意識體建立連接,包括衍生物、鏡像甚至‘源點之核’內的意識碎片。每次使用需消耗 10 小時烙印時間,並承受連接對象的所有情緒沖擊。”

她的烙印時間瞬間減少到2:45:12:37,但視野卻變得無比清晰。通過 “精神共鳴”,她能 “看到” 迷宮裏的其他成員:陳默正在實驗室區域與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鏡像對峙,雷震在戰場區域與無數監視者鏡像激戰,而林小婉……

蘇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 “看到” 林小婉坐在幼兒園的秋千上,身邊站着一個穿着研究員制服的男人,正溫柔地給她講故事。那個男人的臉,赫然是陳默的模樣,只是眼神更加溫柔,胸口的編號是 “C-0913”。

“認知共享” 晶體突然亮起,陳默的影像出現在她面前,臉上帶着疲憊卻堅定的表情:“蘇離,你還好嗎?我知道了一些關於‘零’和回廊計劃的事,我們需要匯合。”

“我沒事。” 蘇離摸了摸眉心的印記,那裏還在發燙,“我知道該怎麼找到‘源點之核’了。陳默,有些事,我們必須一起面對。”

她的目光投向幼兒園區域的方向,眼神裏充滿了決心。無論真相多麼殘酷,無論代價多麼沉重,她都要救出朵朵的意識,哪怕這意味着要與自己創造的 “怪物” 同歸於盡。

當蘇離走出 “銘記” 之門時,醫院區域的鏡像開始瓦解,露出後面的金屬通道。通道盡頭,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人影正等着她,臉上的模糊輪廓似乎清晰了一些。

“歡迎回來,研究員蘇離。” 零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遊戲,才剛剛開始。”

蘇離握緊了口袋裏的聽診器,那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屬於 “蘇離” 而非 “研究員” 的東西。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迷宮裏的獵物,而是狩獵者 —— 狩獵那些隱藏在真相背後的罪惡,狩獵那個連自己都唾棄的 “過去”。

通道的牆壁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眉心的眼睛印記在燈光下閃爍,像是在無聲地宣告:那個逃避現實的精神科醫生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是一個準備用生命來贖罪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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