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光市的老城區，一棟老舊居民樓裏。
刑星野指着三樓說道：“我家在三樓，但是一層這個樓梯間也是我家的，現在是我的工作室。”
推開門，一股混合着焊錫、泡面湯和高級硅脂的奇特氣味撲面而來。
刑星野手忙腳亂地把一個吃剩的外賣盒踢進角落，臉上堆起一個過分熱情、甚至帶着點諂媚的笑容：“來來來，北子，隨便坐！別客氣，就當自己家！”
他殷勤地搬開椅子上堆着的幾塊電路板，給李北騰出位置。
“給你看看好玩的。”
刑星野翻出兩架無人機，一只機械蜘蛛，遞給李北。
李北先是拿起兩架無人機，進行對比，發現一模一樣。
然後有觀察起其中一架，非說有什麼特殊的，那就是搭載了兩個攝像頭樣子的結構，一個應該是普通的常光攝像頭，另一個李北猜應該是紅外。
放下無人機，李北拿起機械蜘蛛，他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這蜘蛛的腿尤其特別，並非傳統的硬質分節結構，而是由無數細小的精密零件緊密排列組合而成，模擬出類似章魚觸手的柔性、多自由度運動的仿真軟肢，充滿了生物仿生學的巧思。
李北用手指輕輕按了按其中一條軟肢，感受着其內部的彈性與支撐力，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興趣。
“這個機械蜘蛛的腿設計很有突破性啊，這種仿生軟肢結構…具體運動效果和承重能力如何？還有，這裏預留的空間是準備集成什麼核心模塊？傳感器陣列？還是微型動力單元？”
李北用指尖點了點蜘蛛軀幹中部一個明顯的、尚未安裝任何設備的規則空腔。
刑星野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他撓了撓腦袋，眼神裏最初的輕鬆，被一絲驚訝取代。
他本以爲李北最多誇句“好玩”或者“酷”，沒想到對方一眼就看穿了設計的關鍵點和預留意圖。
刑星野有些不確定地試探道：“北子，你…你懂這個？”
李北放下蜘蛛，表情自然隨意：“啊，我對機械設計和仿生學挺感興趣的，平時喜歡在網上看些技術解析視頻，也自己琢磨過一點。”
其實李北就是裝的，他的這些見解都很籠統，也就是此時刑星野有些緊張，因此沒有深入討論下去，要不然刑星野還是會發現李北就一個外行。
刑星野感覺光靠兩個小玩意兒是忽悠不到李北了，深吸一口氣，他決定上點概念層面的東西。
“嘖，格局！北子，格局要打開！”刑星野誇張地揮舞着手臂，試圖驅散剛才的尷尬，“我說的可不是這一兩個機器，而是一個完整的系統構架！是顛覆性的密林協同智能系統！應用前景廣闊得一塌糊塗！”
刑星野轉過身，雙臂張開，仿佛要擁抱一個由他創造的未來。
爲了增加說服力，他猛地從工作台底下拖出一個沾着灰塵的白板架。
刑星野抓起一支馬克筆，在白板上飛快地畫了幾個簡單的節點符號，並用線條連接起來，形成一個非常基礎的系統拓撲圖。
他指着白板，眉飛色舞：“看！這是信息采集節點，這是數據處理核心，這是執行單元…呃…負責路徑優化和應急響應的終端。它們協同工作，形成智能網絡！”
李北看着白板若有所思。
刑星野見此，臉上重新堆起商業精英式的笑容：“怎麼樣？概念清晰吧？這玩意兒商業價值巨大！”
李北的目光平靜地從白板上移開，落回刑星野臉上，微微歪了下頭，用少年特有的好奇，卻又精準的語氣問道：“哦？星野哥，概念是挺大的。那具體說說，有哪些廣闊的商業應用場景？比如，物流監控？森林防火？人員搜救？還是…？”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留出空白。
刑星野心中一喜，以爲李北上鉤了，立刻順着杆子往上爬，語速飛快，眼神卻因爲心虛而有些飄忽：“啊！對對對！物流監控！太需要了！山區物流路線復雜危險，我這系統能自動規劃最優路徑，智能規避塌方、落石風險，效率提升…呃…百分之好幾百！絕對的！”
李北正襟危坐，聽的很認真。
刑星野心中一喜，又急忙補充，“還有森林人員搜救，對，比如失蹤驢友，排查搜救。防火更是小菜一碟，火點精準鎖定，自動調配無人機集群精準投送滅火彈，響應速度比消防隊快多了。這系統一旦成型，絕對能賣大錢，市場前景一片光明！”
他越說越激動，揮舞着手臂，仿佛已經看到了金山銀山，連自己都快被這套說辭說服了。
李北沒沒有說話，只是臉上帶着一種介於少年天真和成年人洞悉世事的微妙表情，靜靜地聽着刑星野描繪的“商業帝國”。
等刑星野慷慨激昂的推銷告一段落，李北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和：“聽起來確實很有潛力，描繪的前景也很吸引人。不過，星野哥，既然是面向商業市場的系統，那麼，目標客戶群體具體是哪些大型企業或機構？比如哪幾家物流巨頭？哪個域的林業部門？目前有接觸過意向客戶嗎？哪怕初步的洽談？”
迎着李北清澈的目光，刑星野的額頭開始冒汗。
其實李北問的問題不難，不過畢竟當了多年的理工宅男，很少接觸科技融資這種事。
以刑星野的智商，換個場景，用不了多久，就能編得像模像樣。
但誰叫刑星野自己心虛呢。
李北不給刑星野喘息的機會，繼續問道：“另外，啓動這麼大的項目，初步的市場調研和投資回報率分析報告總該有吧？畢竟，要吸引像我這樣的‘潛在投資者’，這些最基礎的數據支撐和市場驗證，是必不可少的敲門磚，不是嗎？”
刑星野臉上那慷慨激昂、仿佛手握商業藍圖的笑容，瞬間僵死，像是被按下了永久暫停鍵。
客戶？意向？報告？這些他連想都沒想過的東西，只是今天晚上臨時起意，想要從李北手上撈點投資，資助自己開發作戰系統。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呃…這個…客戶嘛…當然是大公司。物流巨頭。綠地面積大的林業部門。意向，意向肯定是有的。報告嘛可以做。你知道的，我之前的精力主要在技術細節上。”
刑星野眼神有些閃爍，額角開始冒汗，手插進褲兜又抽了出來，然後又伸進褲兜換了個站姿。
刑星野忽略了眼前這個“16歲少年”可能比他更懂商業規則和投資人心理。
看着刑星野漏洞百出、左支右絀的樣子，李北心中了然。
李北：“星野哥，你沒必要隱瞞，我能感覺到你是真有東西，你也不是想騙我錢。但是你好像有什麼顧慮？”
“哎，看來不給你看點真東西是不行了。”
刑星野深吸一口氣，之前的諂媚和浮誇收斂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着孤注一擲和隱隱自豪的復雜情緒。
他推開工作台上雜亂的零件，將抽屜裏的筆記本拿出來擺放在兩人面前。
他手指在鍵盤上重重敲下回車鍵。
屏幕瞬間被點亮，光芒映亮了他眼中閃動的光。
展現出的並非什麼商業應用場景，而是一幅極其精細復雜、充滿軍事意味的3D山地作戰地形圖。
圖上清晰地標注着各種圖標：不同型號的無人機節點：偵查型“蜂鳥”、攻擊型“黃蜂”、地面偵察單元“山蛛”、數據中繼點、甚至模擬的“敵方”營地信號。
旁邊還有簡潔但信息量巨大的系統架構概念圖，清晰地展示了各個作戰單元的功能、協同關系以及中央智能決策核心“天樞”的指揮鏈路。
刑星野指着屏幕，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沙啞和專注，之前的跳脫感被一種深沉的狂熱取代，“看清楚了，這才是好玩的！”
......
完整地聽完刑星野對這套山地無人作戰系統的講解。
李北：“星野哥，你的技術構想確實很前沿，目標也很宏大。不過，以你的天樞大學頂尖背景和這個項目的潛力，爲什麼不考慮去星國工程院或者相關的國防科研機構？申請國家的項目資金和資源支持，無論是技術驗證、數據獲取還是資金體量，不是都比你單打獨鬥、拉投資要高效和可靠得多？”
刑星野已經麻了，麻到不想裝了，苦笑道：“能不談這個話題麼？”
他也在心中暗罵，這個李北真是打蛇打七寸，字字如刀直插自己的心窩。
在李北面前，刑星野有種自己才是個小學生的錯位感。
李北簡潔直言：“不行。”
刑星野：“那你讓我緩緩。”
說完，刑星野就轉過身扒拉鼠標，翻動着那張無比熟悉的概念圖。
工作室裏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只有服務器風扇在嗡嗡作響。
李北站起身，目光緩緩掃過工作室內堆積的雜物。
他的視線停留在工作台角落——那裏放着一個擦拭得異常幹淨的舊相框。
照片是四人合照，中間兩個一高一矮，應該是刑星野兩兄弟，兩邊應該一男一女。
爲什麼說應該，那是因爲疑似男性的人，他的頭部已經被黑色顏料塗抹掩蓋。
這一刻，李北基本能確認，被塗抹頭像的那人，就是因公犧牲的刑父，刑星野的父親，
視線再次落回刑星野緊繃僵硬的背影上。
回憶今天的點點滴滴，刑星野提到父親犧牲時閃過的陰鬱，刑午鋒那身警服和冰冷眼神下可能隱藏的痛楚，刑星野對這個項目異常偏執卻毫無商業邏輯的態度，以及此刻刑星野對使用星國力量的抗拒。
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起來，指向一個可能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