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火噼啪炸開一粒火星,燙得小崽子縮了下脖子。
林修看着他把野菜湯舔得見底,喉結動了動——三天前這孩子還在哭着要娘,現在已經能捧着破碗喝到湯勺刮鍋底。
“修哥?”鐵柱蹲下來戳了戳他的鞋尖,“張頭說要開個會,大夥都在老槐樹下候着。”
林修起身時草屑簌簌往下掉,腕間黑紋突然泛起熱意,像有根細針扎進血管。
他摸了摸腰間的布包,裏面三枚藍魔核硌得大腿生疼——這三天他沒合過眼,系統面板上的同步率從31%跳到了47%,連【恐懼之潮(初級)】的兌換進度條都漲了小半格。
老槐樹下圍了二十多號人,疤臉張正用短刀削着樹樁,木屑濺到旁邊傷兵的繃帶上。
見林修過來,他把刀往土裏一插:“老子活了三十年,頭回見魔淵的畜生玩欲擒故縱。”
“不是欲擒故縱。”林修彎腰撿起塊碎骨,在掌心顛了顛,“是它們怕了。”
人群裏響起抽氣聲。
有個新兵攥着長矛的手直抖:“怕?
魔狼見了人比餓鬼見血還瘋,能怕咱們?“
“怕血。”林修指腹劃過碎骨上的齒痕,“怕疼。
怕被殺了之後,連屍體都要被當鈴鐺晃。“他掃過衆人困惑的臉,”今夜起,每隊巡夜必帶一具魔物殘肢,掛在腰間。
走路時讓骨頭撞出響。“
疤臉張的刀“當啷”掉在地上:“這算哪門子戰術?
咱們是邊軍,不是耍猴戲的!“
“讓它們知道——”林修彎腰拾起短刀,刀鋒映出他泛紅的眼,“我們不僅殺它們,還拿它們當鈴鐺。”他把刀拍回疤臉張手裏,“你殺了十年魔物,可曾見過魔狼自己咬斷喉嚨?”
人群突然靜得能聽見風裏的草響。
三天前那夜,巡夜隊在西邊林子發現七具魔狼屍體,每具的喉嚨都咬得稀爛,獠牙上還掛着自己的血肉。
“夜鶯。”林修突然轉頭。
哨兵從人堆最後擠出來,弓弦繃得像根鐵線。
她腰間掛着的箭筒還沾着草屑,卻比往日緊了三分——林修記得她昨天擦了三遍箭簇,金屬摩擦聲吵得他在草堆裏翻了半夜。
“你想問什麼?”他直勾勾盯着她發顫的眼尾。
夜鶯的手指掐進掌心:“那些狗......是自己咬死自己的。”她聲音發啞,“你到底做了什麼?”
林修沒說話,從懷裏摸出枚骨片。
骨片浸過香灰,泛着死白,邊緣還留着他昨晚用石片刮的紋路。
他把骨片塞進夜鶯手裏,觸感像塊冰:“若你真想知道,今晚跟我巡夜。”
夜風卷着甜腥氣灌進衣領時,林修已經站在灰窯坡邊緣。
鐵柱扛着兩捆鬆枝跟在後面,火折子擦了三次才點着——這鬼地方連火星都不願多留,風一撲就滅。
“三堆火,間隔五步。”林修踢開腳邊的碎骨,“別讓光聚成塊,要晃得像鬼火。”
鐵柱應了聲,鬆枝噼啪炸響,火光立刻爬滿坡地。
林修蹲下來,把五具魔犬殘肢擺成圓陣——前腿、肋骨、帶爪的後腿,每塊骨頭都對着不同方向。
中央是影喉的頭顱,黑洞洞的眼眶裏塞着半枚藍魔核,碎渣順着嘴角往下淌,像條凝固的藍血。
“精血。”他摸出短刀,在手腕上劃了道口子。
血珠墜進殘肢圍成的陣眼時,腕間黑紋突然暴起,像活過來的黑蛇往指尖竄。
系統界面“嗡”地彈出,【恐懼共鳴(微型)】的圖標正在瘋狂閃爍。
夜鶯站在三步外,手裏的骨片被攥得發燙。
她看着林修的血滲進泥土,看着黑紋順着他的血管爬上脖頸,看着影喉的頭顱突然抽搐——下頜骨“咔”地錯開,藍魔核的碎渣簌簌往下掉。
“恐懼不是武器。”林修的聲音像從喉嚨裏擠出來的,黑紋爬上他的眼尾,“是瘟疫。”他抬頭時,瞳孔裏泛着幽藍,“而我,是第一個病人。”
夜風突然停了。
灰窯坡的荒草僵在半空,篝火的光凝成暗紅色的塊。
夜鶯聽見自己心跳如鼓,聽見遠處傳來細碎的刮擦聲——像有什麼東西正用爪子扒拉石頭,像有什麼東西正順着風嗅她的味道。
她低頭看手裏的骨片,這才發現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借着篝火湊近一瞧,血珠大小的字跡在跳動:“當恐懼具象,便成枷鎖;當枷鎖成網,便成屠刀。”
子時的鍾鼓聲從營地傳來時,林修的黑紋已經爬滿半張臉。
他突然抬頭望向北方,那裏的天空正漫起黑霧,像有人把墨汁倒進了水裏。
黑霧聚得極慢,卻帶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每一寸擴散都像在碾軋空氣。
夜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喉嚨突然發緊。
她聽見了狼嚎,比普通魔狼低沉十倍,像悶在甕裏的雷。
那聲音越來越近,近得她甚至能聞到——
腐肉混着鐵鏽的腥氣。
林修的指尖輕輕顫抖,系統界面的同步率跳到了59%。
他望着黑霧聚攏的方向,嘴角勾起抹極淡的笑。
該來了。
黑霧裏滾出第一聲悶雷時,鐵柱的手在鬆枝堆裏抖了抖。
篝火的光被陰雲壓得發暗,映得影喉頭顱上的藍魔核像滴凝固的毒血。
林修能聽見自己脈搏撞着太陽穴——那聲音和三天前魔狼自咬喉嚨時,碎骨間滲出的血泡聲,重疊在了一起。
“來了。”他低啞的嗓音驚得夜鶯踉蹌半步。
她箭簇上的寒光突然一頓,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拉開了滿弓——弓弦勒得虎口發白,竟半點沒察覺。
黑霧翻涌如沸的刹那,高階魔狼從陰雲中踏了出來。
它肩高過林修頭頂,皮毛泛着腐鐵般的青灰,每一步都壓得荒草碎成齏粉。
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睛,像兩團被踩進泥裏的熔鐵,明明燒得熾烈,卻淬着冰碴子似的冷意。
魔狼前爪按地,鼻尖在殘肢堆上緩緩移動。
腐肉混着血鏽的腥氣突然濃烈十倍,鐵柱捂着嘴退到坡下,胃裏的野菜湯直往上涌。
林修盯着它翕動的鼻翼——那畜生在嗅什麼?
是骨頭上的香灰?
還是他滲進泥土裏的血?
“找到了。”魔狼喉間滾出的低鳴震得人耳膜發疼。
它突然抬頭,熔鐵般的眼睛直勾勾鎖死林修。
腕間黑紋瞬間竄上眉骨,系統界面在視網膜上炸開紅光,【恐懼共鳴(微型)】的進度條“唰”地拉滿。
林修的瞳孔在這一刻徹底變黑。
他張開口,發出的卻不是人聲——那是影喉被剖開喉嚨前,從胸腔裏擠出來的最後一聲哀鳴。
尖銳、破碎,帶着對死亡的不甘與恐懼,像根生鏽的針直接扎進魔狼腦仁。
共鳴陣在腳下轟然啓動。
林修能看見空氣裏浮動的灰霧——那是三天來收集的怨懼情緒,此刻正順着黑紋鑽進他血管,又從他瞳孔裏噴薄而出。
魔狼的熔鐵眼突然渾濁,前爪在地上劃出深溝,喉嚨裏發出既像咆哮又像嗚咽的怪聲。
“看它的眼睛。”林修咬着牙對夜鶯說。
他能感覺到負面情緒如滾燙的岩漿在體內翻涌,系統面板上的同步率瘋狂跳動:48%、53%、59%......
夜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差點鬆開了弓弦。
魔狼的瞳孔裏,正翻涌着恐怖的幻象——成百上千只魔狼互相撕咬,血沫濺在同類的皮毛上,腸子被扯出來當繩子甩;林修的影子站在屍山頂端,每吸一口氣,就有大片魔狼在恐懼中抽搐着倒下,屍體像被風吹散的沙粒,轉眼只剩白骨。
“不!”魔狼突然狂吼,前爪狠狠拍向自己後腿。“咔嚓”一聲脆響,腿骨從皮毛下支棱出來,白森森的斷茬扎進血肉裏。
它痛得在地上打滾,卻仍在用利齒啃咬自己的腹部,每一口都帶出腥紅的內髒。
“現在!”林修反手抽出腰間骨片,指尖的黑紋裹着骨片刺向空中。
骨片劃破風的瞬間,他聽見系統提示音在腦海裏炸響:“恐懼共鳴生效,情緒增幅1000%!”
夜鶯的箭幾乎和骨片同時離弦。
骨片精準扎進魔狼左眼,箭簇貫穿它咽喉時,帶起的血珠在半空凝成細小的紅霧。
魔狼龐大的身軀砸在殘肢堆上,壓碎了影喉的頭顱,藍魔核的碎渣混着血沫濺了林修半張臉。
“叮——”
魔鏡在意識裏震動。
林修喘着粗氣抹了把臉,血和碎渣糊在黑紋上,倒像長了張猙獰的魔面。
系統界面上,恐懼值的數字瘋狂跳動,最終停在200整。
同步率從59%漲到67%,【恐懼之潮(初級)】和【絕望之盾(中級)】的圖標正泛着誘人的幽藍。
“修哥!”鐵柱從坡下連滾帶爬沖上來,手裏舉着塊破布要給他擦臉,“您沒事吧?
那畜生......“
“死了。”林修扯過破布胡亂擦了把,目光落在魔狼扭曲的屍體上。
它後頸的皮毛被自己啃得稀爛,腸子拖在地上,卻還保持着向北方逃竄的姿勢——直到最後一刻,它都在害怕自己幻想中的“更恐怖的東西”。
回營的路上,篝火的光在前方明明滅滅。
夜鶯走在林修身側,箭筒碰着骨片叮當作響。
她盯着他手背上爬動的黑紋,喉結動了動,終於開口:“你......不怕嗎?
用這種......吃恐懼的方法。“
林修腳步頓了頓。
他抬頭望向星空,銀河像條被扯碎的銀布,掛在魔淵方向的天空永遠蒙着層灰。“怕。”他聲音輕得像風裏的草屑,“我每晚合眼都怕。
怕魔淵的刀砍斷我脖子,怕鐵柱小崽子被拖進狼窩,怕蘇琳那丫頭......“他突然閉了嘴,喉結滾動兩下,”怕得骨頭縫裏都冒冷汗。“
夜風卷起他衣角,露出腰間布包裏的藍魔核——三天前只有三顆,現在多了五顆,每顆都還沾着未幹的血。“可瘋子才不怕瘋子。”他側過臉,黑紋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魔淵拿恐懼當刀,我就拿恐懼當盾;它們把絕望當飯吃,我就把絕望當劍。
我要比它們更瘋,瘋到能把它們的恐懼,變成插在它們心髒上的旗。“
夜鶯望着他的側臉。
營地的光映過來,照見他眼底未褪的幽藍——那不是系統的光,是無數恐懼情緒在瞳孔裏折射出的,比魔淵更暗的深淵。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那個哭着要娘的小崽子,此刻正蹲在營火邊給傷兵裹繃帶,動作比老兵還利索。
“斷旗會的旗,是用萬人頭顱堆的。”林修突然低笑,聲音裏裹着冰碴子,“我要去那裏......把旗拔了,用他們的恐懼當旗杆。
讓所有跪在魔淵腳下的人知道——他們怕的,從來不是魔淵的刀,是自己心裏的鬼。
而我......“他轉頭看向夜鶯,黑紋爬上眉梢,”是來收鬼的。“
營火的光突然照亮他半張臉。
夜鶯看着他染血的嘴角,忽然覺得這個總把草屑別在耳後的邊軍士兵,正在把自己,煉成比魔淵更可怕的怪物。
可她握着骨片的手,卻比任何時候都穩。
“那......”她摸出懷裏的骨片,上面的血字在火光裏跳動,“我跟你去拔旗。”
林修腳步微滯。
他側過臉,看見夜鶯眼底跳動的光——不是恐懼,不是崇拜,是團燒得正旺的火。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她擦箭簇時的金屬摩擦聲,那麼吵,卻吵得他在草堆裏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
“好。”他彎腰撿起腳邊的碎骨,在掌心顛了顛,“等我換了【恐懼之潮】,咱們就去斷旗會。”系統界面在意識裏閃爍,【恐懼之潮(初級)】的兌換按鈕正發出灼熱的光。
他望着營地方向,那裏傳來小崽子的笑聲,混着傷兵的咳嗽,還有鐵柱罵罵咧咧摔鍋的動靜——這些聲音,比任何魔狼的嚎叫都讓他安心。
“到時候......”他捏碎手心裏的骨片,碎渣簌簌落在地上,“讓他們看看,誰才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