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窯坡的夜風卷着沙粒打在林修後頸,他摸了摸右臂,那裏淡粉的紋路已完全褪成淡青,像條蟄伏的蛇。
這是系統能量滲透過的痕跡,可每到深夜,當他合眼時,父母被魔淵魔物撕成碎片的畫面便會涌上來——父親的血濺在他臉上,母親最後一聲“修兒快跑”還卡在喉嚨裏,就被魔物的利爪洞穿了胸膛。
他扯了扯破舊的皮鬥篷裹緊肩頭,蹲在營外老槐樹下已經三個時辰。
篝火在百步外明滅,守夜士兵的鼾聲被風撕成碎片。
這是他第三夜刻意熬到三更,不是爲了等睡意,而是等那些“無聲的獵手”。
三天前,他翻遍了近三月的哨兵死亡記錄。
二十七個名字,二十七個相同的死狀:脖頸無齒痕刀傷,雙眼暴突如被無形之手攥住心髒,瞳孔裏凝着未散的恐懼。“它們怕情緒波動?”他對着油燈嘀咕,指甲在羊皮卷上摳出個洞,“可若我主動釋放呢?”
今夜他沒帶恐懼之刃,連短刀都插在營地木架上。
破鬥篷下的粗布短打被夜露浸透,他故意踉蹌着踩斷一截枯枝,讓喘息聲聽起來像被魔物抓裂腹腔的傷兵。
【情緒回響】在系統界面亮起幽光,他分出一絲精神力,順着皮膚下淡青的紋路,將“瀕死絕望”像線香般散進空氣——那是種黏膩的、帶着鐵鏽味的情緒,像垂死者最後一口混着血沫的呼吸。
“林修?”
壓低的喚聲從左側傳來,他沒動,只眼角餘光掃過——是哨兵夜鶯,裹着灰褐的獵裝伏在哨塔暗角,弓弦微張,箭頭正對着他後腰。
這姑娘箭術在營裏排前三,此刻手指扣着箭尾,指節因用力泛白,眉峰擰成個小疙瘩:“醫官說你肩傷未愈,怎麼一個人晃到灰窯坡?”
林修沒回頭,只是咳嗽了兩聲,聽起來氣若遊絲:“憋得慌,出來透透氣。”他能感覺到夜鶯的視線像根針,扎在他後頸——這姑娘自從半月前他救過她一命,就總愛盯着他,像盯着塊會自己動的魔晶。
子時三刻,風突然停了。
營火“噗”地熄了,守夜士兵的鼾聲也斷在半空。
林修背靠着的斷牆傳來細微的震動,像有什麼東西正貼着地面爬行。
他閉緊的眼皮底下,視網膜上跳動着暗紅的點——系統在預警。
“又一個......送死的。”
沙啞的、帶着金屬刮擦聲的低吟鑽進耳朵。
林修喉結動了動,沒睜眼。
他能想象那東西的模樣:背生骨刺的巨犬,赤黃眼睛像兩盞快燃盡的燭火,鼻尖還沾着前兩日哨兵的血。
影喉,這是老驢說的,邊境獸群裏最記仇的遺孤,族群被邊軍火焚時它藏在屍堆裏,從此專咬落單者的喉管,看獵物瞳孔潰散的模樣取樂。
暗風卷過腳邊,那股腥甜的血氣突然濃了十倍。
林修能聽見影喉的爪尖刮過碎石的聲響,一下,兩下,停在他左前方三步遠的位置。
它在嗅,鼻翼翕動的聲音像拉風箱,終於,喉間滾出一聲興奮的嗚咽:“是絕望......和那天一樣的絕望。”
那天——林修在心裏補全。
那天邊軍圍剿獸群,火光照亮整片山谷,母獸的哀鳴混着幼崽的尖叫,影喉躲在燒焦的獸屍下,看着自己的父親被長矛刺穿,母親的皮毛在火裏蜷成黑團。
它當時的情緒,該比現在這縷“瀕死絕望”更濃十倍吧?
“睡吧。”影喉的聲音裏帶着病態的溫柔,骨刺擦過林修鬥篷的聲音刺啦作響,“睡了就不疼了......”
林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能感覺到系統界面在發燙,【恐懼值】的數字開始跳動——不是他的恐懼,是影喉的興奮,是影喉回憶起屠殺時的憤怒,是影喉即將得手的癲狂。
這些情緒像潮水般涌進他的感知,在皮膚下織成一張網。
“要來了。”他在心裏數着,第三根骨刺即將劃破鬥篷的瞬間——
影喉的前爪猛然發力。
林修猛然睜眼。
夜色裏,他的瞳孔不再是普通的黑,而是深不見底的淵,倒映着影喉扭曲的臉。
風重新刮起來,卷着他散下的碎發,他沒退,反而迎着影喉的撲勢站直了身子,左手虛虛按在右肩——那裏,系統新刻的“潮”字正在發燙。
影喉的獠牙擦着他下巴劃過的刹那,林修笑了。
影喉的獠牙擦着林修下巴劃過的刹那,他喉間溢出極輕的笑。
那笑像碎冰撞在岩縫裏,帶着刺骨的冷意——三天前他在羊皮卷上摳出的洞,此刻終於要填上答案了。
他閉了三日的眼猛然睜開,眼底翻涌的不是恐懼,而是深不見底的淵。
那淵裏沉着父親噴在他臉上的血,沉着母親未喊完的“修兒快跑”,沉着二十七個哨兵死不瞑目的瞳孔。
這些東西在他心尖熬了三夜,此刻隨着【情緒回響】的共鳴,如沸水般炸開。
無形的波紋從他心口蕩開。
影喉前撲的勢頭突然僵住。
它赤黃的眼珠驟然縮成針尖,喉嚨裏發出幼犬般的嗚咽——那是它幼時被母獸壓在腹下躲避追捕時,最本能的恐懼。
可下一秒,它的後爪狠狠蹬向自己的前腿,骨刺在石地上擦出火星,“咔嚓”一聲,左前肢的骨茬刺穿皮毛,血珠濺在林修的粗布短打上。
“不!
不是我!“影喉的聲音裂成碎片,它瘋狂甩頭,利齒咬向自己的脖頸,卻被頸後凸起的骨刺硌得滿嘴是血,”你們都該死!
燒我家園!
吃我兄弟!“
林修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早將短刃藏在靴筒裏,此刻借着影喉踉蹌的力道縱身躍起,靴底在魔犬背脊的骨刺上一借力,短刃寒光閃過——那是他磨了半宿的刃口,專挑着頸動脈的位置。
溫熱的血濺在他手背。
影喉的抽搐力道大得驚人,爪子在地上刨出半尺深的坑,臨終前的低吼混着血沫:“你們......現在......嚐痛......”
系統魔鏡在林修識海轟然震動。
【恐懼值+60(影喉·極致怨懼)】
【憤怒值+35(積年仇恨)】
猩紅的提示文字浮現在鏡面,最後一行突然扭曲成蛇形:“恐懼可播撒——你已觸及情緒之力的邊緣。”
林修踉蹌着後退兩步,單手撐住斷牆。
他能感覺到那些情緒像滾燙的岩漿在血管裏流竄,右臂淡青的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從手肘爬上手腕。
沙啞的喚聲從左側傳來。
他抬頭,正撞進夜鶯瞪大的眼睛裏。
那姑娘不知何時下了哨塔,弓還攥在手裏,弓弦卻鬆垮垮地垂着,指尖在箭尾抖得厲害——方才她本已搭箭瞄準影喉,可看清林修站在魔犬面前的模樣時,那支箭竟脫了手,“啪嗒”掉在草窠裏。
“你......”她喉結動了動,聲音比夜風還涼,“你沒動刀,它自己咬自己。”
林修彎腰撿起地上的短刃,用鬥篷擦血的動作頓了頓:“魔犬瘋了。”
“瘋?”夜鶯往前走了兩步,靴跟碾碎一截燒焦的獸骨,“我見過瘋獸,它們眼裏只有殺。
可它剛才......“她咽了口唾沫,”像被什麼東西攥住腦子,逼它咬自己。“
林修沒接話。
他能聽見夜鶯的心跳聲,快得像擂鼓——這姑娘的警覺性比營裏任何哨兵都高,此刻卻忘了藏情緒。
他低頭盯着掌心,那裏不知何時爬了道新的黑紋,像藤蔓似的纏着食指,剛才斬殺影喉時,這紋路還不存在。
“丫頭。”
蒼老的咳嗽聲從身後傳來。
老驢拄着棗木拐杖站在營門口,破棉襖的領口敞着,露出鎖骨處一道月牙形的舊疤——那是三十年前被魔狼咬的,他總說這疤救了他半條命。
“別看了。”老驢把旱煙鍋在門框上磕了磕,火星子濺在地上,“百年前灰窯坡有個術士,能引哭聲招魔,笑聲一起,萬獸自戕。”他眯眼盯着林修的背影,“後來呢?
天雷劈了他七次,第八次,他自己笑了——然後炸成了灰。“
夜鶯的手指驟然攥緊弓弦。
她望着林修走進營地的背影,後頸的寒毛根根豎起——那道黑紋從他袖口露出來,像條活物似的,正緩緩往小臂爬。
林修回到帳篷時,月光剛爬上旗杆。
他解下鬥篷掛在木樁上,借着火折子的光查看掌心的黑紋——系統魔鏡的邊緣不知何時多了道裂痕,鏡面映出的他,眼底竟浮着影喉臨終前的悲憤。
“不是我在用系統......”他對着影子低語,指尖輕輕碰了碰黑紋,那紋路像被觸到痛處,猛地縮了縮,“是它,開始學我了。”
營外傳來影喉屍體被夜風卷起的血腥氣。
林修吹滅火折子,躺上硬邦邦的草墊。
他望着帳篷頂漏下的月光,想起老驢的話——術士炸成灰的前一夜,是不是也像他這樣,看着掌心的紋路,聽着心裏有個聲音,在教他怎麼更痛、更恨?
後半夜,他做了個夢。
夢裏影喉的血沒幹,順着他的手臂爬進系統魔鏡,在鏡面上寫了行字:
“明天,讓它們看。”
次日清晨,鐵柱揉着眼睛去林修帳篷,正見他蹲在影喉屍體旁,用短刃在獸皮上劃了道十字。
“把這玩意兒拖到營地外曬着。”林修頭也不抬,“不準燒。”
鐵柱撓了撓後腦勺:“不燒?那味兒能熏死半營人。”
林修站起身,晨光裏,他掌心的黑紋已經爬上了手腕。
“讓它們看。”他說,聲音輕得像嘆息,“看痛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