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門扉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窺探。王總管臨走時那句“一只雞換喘息之機”的冰冷嘲諷，如同細小的冰碴，無聲地滲入林楓（李琰）的骨髓。他癱在汗溼的錦被堆裏，胸口隨着微弱而規律的“一、二……三、四……”艱難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着刀刮般的刺痛，每一次呼氣都拖着破風箱的尾音。
劫後餘生的慶幸，很快被更深的焦灼取代。
下毒的尾巴剛斷，鳥舍的餘波未平。王順的屍體還溫着，皇帝那看似寬宏的“不予深究”背後，藏着多少雙審視的眼睛？還有那十個丫頭……青三的莽撞、青八的專注、青二的委屈、青一的隱忍……她們的眼神、氣息，甚至僅僅是存在，都是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不行……”林楓無聲地磨着後槽牙，散打冠軍的意志在虛弱的軀殼裏不甘地咆哮，“光靠裝死和躲閃，遲早被耗死！得主動！得把這十個‘人形火山’……管理起來！”
前世健身房老板的經驗碎片，混雜着現代企業管理的模糊概念，在他腦中瘋狂碰撞。管理？對！就是管理！把她們當成……當成員工！有KPI的那種！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火把，瞬間點亮了他絕望的泥沼。
他艱難地側過頭，目光掃過殿門兩側如同青鬆般挺立、卻又散發着壓抑氣息的十道背影。清了清嗓子，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刻意營造的、屬於“老板”的沉穩：
“青一。”
“屬下在！”青一如同繃緊的弓弦，瞬間轉身，單膝跪地，垂首聽令。動作迅捷無聲，帶着一種被壓抑的爆發力。
“即日起，”林楓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殿內，“護衛職責，需……細化章程。孤……要效率，更要……安全。”
安全兩個字，他咬得格外重。
青一抬起頭，冷冽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困惑，隨即化爲專注：“請殿下示下！”
“其一：輪值改制。”林楓伸出蒼白的手指，虛點了一下，“分三班！每班……三人！餘一人爲……機動替補。當值者，殿外警戒！非十萬火急……不得入內！違者……”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青三，“罰抄《女誡》……五十遍！”
殿內響起幾不可聞的倒吸冷氣聲。青三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其二：職責……外拓。”林楓繼續他的“KPI保命法”，“情報搜集！每日……宮闈要聞、市井流言、他國動向……擇其要者，由青七匯總，酉時初刻……書面呈報於案幾之上！”他把“案幾”二字咬得極重，強調安全距離。
青七眼中瞬間亮起高效的光芒，立刻躬身：“喏！屬下領命！”
“其三：武藝……精進！”林楓的目光投向青八和青三，“新械雖封……然，戰陣之道，豈止於械？命青八、青三！於偏殿……或京郊隱秘處，潛心研習……孤此前所述之‘地刺蒺藜’布設回收之法、小規模伏擊合擊之術！三日……一小考！成果……報於青一！” 給她們找點耗體力的正經事幹，總比閒着琢磨怎麼“關心”殿下強。
青八眼中迸發出熾熱的光彩，用力點頭：“喏！屬下必不負所托！” 青三也趕緊挺直腰板：“屬下遵命！定將功折罪！”
“其四……”林楓的目光緩緩掃過所有青衣衛，最後落在青二身上，“習文……斷字！”
“啊？”青二下意識地輕呼出聲，小臉上寫滿了錯愕。習文？她們是護衛，學那個做什麼？
“目光短淺！”林楓故意板起臉，咳嗽兩聲掩飾，“爲將者，不通文墨，如何……研讀兵書？如何……領會孤意？如何……詳錄情報？青七主理！自《千字文》始！每日……習字一個時辰！青二……監督記錄進度！” 讓你們埋頭寫字，看你們還有沒有空用那種眼神盯着我！既能提升她們能力（長遠看有用），又能有效占據她們的注意力和時間，簡直是一石二鳥的保命妙計！
青二懵懵懂懂地應下：“喏……” 青七則是一臉“這也在殿下算計之中嗎”的嘆服表情。
“其五……”林楓感覺一口氣快用完了，強撐着指向自己，“孤之‘康復’……乃重中之重！然，需……循序漸進！自即日起，孤每日……於殿內，行導引之術一個時辰！期間……需絕對清淨！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窺視！違者……”他目光如電，“重罰！”
最後兩個字，斬釘截鐵。這是他爲自己爭取的、每日固定的“免打擾安全時間”，用來練習那半死不活的腹式呼吸和嚐試改良版“龜息”康復訓練。
“喏！謹遵殿下令！”青一率先叩首領命，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殿下終於有了明確的章程！雖然有些要求匪夷所思（比如習文），但條理清晰，目標明確，總好過之前如履薄冰、動輒得咎的壓抑。其餘青衣衛也齊聲應和，殿內沉悶的氣氛似乎被這股“新任務”的活力沖淡了些許。
林楓疲憊地閉上眼，揮揮手。青一立刻起身，無聲地指揮衆人按新制輪班、分配任務。殿門打開又合上，大部分青衣衛被“外派”出去執行她們的“KPI”，殿內瞬間空曠了不少，只剩下當值的三人肅立在門外。
壓力驟減！
林楓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濁氣，感覺那根一直勒在脖子上的無形繩索，似乎……鬆動了一丁點。管理出效率，管理保平安啊！
他掙扎着挪動身體，避開胸口最疼的位置，目光落在腳踏邊——青七臨走前，將那個浸泡過井水的油紙包（裏面是毒炭殘塊）和一小包正常藥炭的灰燼，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裏。
毒……
王順死了，線索斷了，但毒源還在。幕後之人，絕不會善罷甘休。下一次，會是什麼？飲食？熏香？還是更隱秘的手段？
一絲冰冷的警覺壓過了身體的疲憊。被動防御，永遠防不勝防。必須……主動了解敵人！
他艱難地探出手，指尖碰到那兩個油紙包。冰涼的觸感讓他指尖微顫。沒有實驗室，沒有小白鼠……怎麼試毒？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殿內角落——一只肥碩的、正在悠閒梳理羽毛的……蒼蠅。
就是你了！
林楓眼中閃過一絲屬於科研工作者（？）的奇異光芒。他屏住呼吸（雖然本來就困難），用盡全身的力氣和耐心，控制着那抖得如同帕金森晚期的手臂，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用指尖捻起一小撮正常藥炭的灰燼，然後，如同進行一項神聖而危險的儀式，極其精準地……朝着那只毫無防備的蒼蠅，輕輕一彈！
灰白色的粉末，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微弱的軌跡，飄飄灑灑地……落在了蒼蠅……旁邊一寸遠的金磚地面上。
蒼蠅受驚，“嗡”地一聲飛起，在空中盤旋兩圈，又落回了原處，甚至挑釁般地搓了搓前肢。
林楓：“……”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荒謬感涌上心頭。他堂堂散打冠軍（靈魂），現在連只蒼蠅都毒不倒？！
不行！再來！
他深吸一口氣（代價是劇烈的咳嗽），再次捻起一丁點毒炭灰燼，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目標，手臂的顫抖仿佛被強大的意志力強行壓制了一瞬——彈！
這一次，準頭好了那麼一點點。細微的灰燼，有幾粒……似乎沾到了蒼蠅的翅膀邊緣？
蒼蠅再次受驚飛起，煩躁地嗡嗡了幾聲，在空中瘋狂地抖動翅膀，將那些討厭的粉末甩掉，然後……又安然無恙地落回窗櫺上，繼續搓它的爪子。
林楓：“……” 這毒……是假冒僞劣產品？還是對昆蟲無效？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就在他幾乎要放棄這愚蠢的“生物實驗”時，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完成初步任務分配的青三，像只精力過剩又帶着點怯生生的小狗，探頭探腦地溜了進來。她是這班輪值的三人之一，負責殿內近處的警戒（當然是在安全線外）。
“殿下？”青三小聲喚道，一眼就看到殿下正用一種極其古怪的、混合着憤怒和研究的眼神，死死盯着窗櫺上的一只……蒼蠅？她順着殿下的目光看去，也發現了地上那兩小堆顏色略有差異的灰燼。
“殿下，這些髒東西奴婢幫您清理掉吧？”青三說着，下意識地就想上前。殿下的寢殿，怎麼能有灰塵！
“別動！”林楓的嘶吼帶着破音的驚恐，嚇得青三猛地縮回腳，僵在原地。
林楓劇烈地喘了幾口氣，指着窗櫺上的蒼蠅和地上的灰燼，一個大膽（且偷懶）的念頭冒了出來：“青……青三！看到……那只蠅蟲了嗎？”
青三茫然點頭：“看……看到了。”一只蒼蠅有什麼好看的？
“去！”林楓眼中閃爍着“廢物利用”的光芒，“用你的……暗器手法！把左邊那堆灰……弄一點到它身上！右邊那堆……也試試！孤……要看看……哪堆灰……更招蟲厭！”他給自己找了個極其蹩腳但勉強能圓的科學借口。
青三的眼睛瞬間瞪大了！殿下……讓她用暗器……給蒼蠅下灰？？？
這命令……比讓她去刺殺敵國大將還匪夷所思！
但她看着殿下那“虛弱”卻異常“嚴肅認真”的表情（林楓努力繃着臉），又想起自己之前的莽撞和“將功折罪”的承諾，一股“士爲知己者死”的豪情（？）混合着巨大的困惑涌上心頭。
“喏……喏！”青三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雖然不懂但堅決執行”的決絕。她手腕一翻，指間已多了一枚細如牛毛、閃着幽藍寒光的……淬毒小針？顯然，她誤解了“手法”的精髓。
“等等！”林楓嚇得差點真窒息，“針……收起來！用……用氣！或者……找片葉子！吹過去！沾上去！懂嗎？要……溫和！別弄死了！” 他真怕這丫頭一針下去，蒼蠅瞬間暴斃，啥也試不出來。
青三似懂非懂地收起毒針，四下張望，終於在窗邊盆栽裏找到一片細小的落葉。她小心翼翼地撿起葉子，屏息凝神，眼神銳利如鎖定獵物的鷹隼。只見她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抖，一股柔韌的巧勁透葉而出！
“咻！”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那片沾着些許左邊（正常炭灰）的落葉，如同被精準操控的飛鏢，極其巧妙地……擦着蒼蠅的身體飛過，將灰燼均勻地“塗抹”在了蒼蠅的背部！
蒼蠅被這突如其來的“灰浴”驚得猛地彈起，瘋狂地抖動身體，翅膀發出高頻的“嗡嗡”聲，顯得異常煩躁，在窗櫺上無頭蒼蠅般亂撞了幾下，但並未逃離，似乎只是覺得不舒服。
“殿下，左邊灰……它好像……不太喜歡？”青三小聲匯報，帶着點邀功的意味。
“好……很好！”林楓眼中燃起希望，“右邊！再試試右邊那堆！”
青三立刻如法炮制，用另一片葉子沾上右邊（毒炭灰）的灰燼，再次施展精妙手法，“噗”地一聲輕響，將灰燼精準地覆蓋在了那只倒黴蒼蠅的身上。
這一次，效果立竿見影！
那蒼蠅如同被滾油潑中，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爆發出劇烈的、瀕死般的抽搐！翅膀瘋狂扇動卻無法飛起，六條腿在空中胡亂抓撓，發出尖銳刺耳的“滋——”聲！僅僅掙扎了兩三息，便徹底僵直，從窗櫺上跌落下來，“啪嗒”一聲掉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腿腳微微抽動了幾下，再也不動了。屍體周圍，隱隱殘留着一絲極淡的、詭異的靛藍色痕跡。
死寂。
寢殿內一片死寂。
青三張着小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只瞬間斃命的蒼蠅，又看看地上那堆不起眼的灰燼，小臉瞬間變得煞白，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驚駭和後怕！她猛地扭頭看向床榻上的李琰，聲音帶着哭腔和難以置信的顫抖：
“殿……殿下！這……這右邊的灰……有劇毒！見……見血封喉！” 她終於明白殿下讓她做什麼了！這哪裏是招蟲厭，這是在試毒！是能瞬間毒死活物的劇毒！
林楓靠在床頭，臉色比青三好不到哪裏去，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雖然早有預料，但親眼目睹這毒物的烈性，還是讓他心底發寒。這毒……若是混入他的藥裏、炭裏，甚至……那枚“雙刃劍”香囊裏？
他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蒼蠅的屍體和那堆毒灰，眼神冰冷到了極點。
下毒的人，就在這深宮之中。而且，用的不是慢性的、不易察覺的毒，而是如此烈性、如此急切的……見血封喉之毒！
對方……已經等不及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