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法樓的高階功法區比沈微想象中更冷清。
一排排梨花木書架直達屋頂，上面整齊地擺放着玉簡和線裝古籍，空氣中彌漫着檀香和紙張的陳舊氣息。偶爾有修士走過，也都是輕手輕腳，連翻書都帶着小心翼翼的虔誠。
沈微拿着顧問令牌，暢通無阻地穿梭在書架間。尋蹤尺在她袖中微微發燙，指引着她找到那些藏着“紅線”的功法——大多是些被標注爲“殘缺”“待修復”的拓本，被扔在角落蒙塵，無人問津。
她隨手拿起一本《玄冰訣》，指尖剛觸碰到玉簡，眼前就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藍線與紅線交織的圖譜。這功法的缺陷藏在“凝冰”的最後一步，會導致寒氣侵入骨髓，看似威力無窮，實則是在慢性自殺。
“可惜了。”沈微輕聲感嘆，拿出隨身攜帶的空白玉簡，憑着記憶將修正後的氣路拓印下來。她不打算據爲己有，只是想留份底，說不定以後能用上。
青禾跟在她身後，抱着一摞沈微挑出來的低階功法殘卷，小聲道：“小姐，這些都有問題嗎？看起來和普通功法沒兩樣啊。”
“問題都藏在裏面呢。”沈微笑着翻出一本《斂息術》，“你看這裏，‘氣沉涌泉’這句，後面少了個‘緩’字，初學者照着練，很容易把靈氣憋在腳底板，走火入魔都是輕的。”
她一邊說，一邊用朱砂筆在殘卷上畫出補全的氣路，動作熟練得像是做過千百遍。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功法區中央的展台。那裏圍着一群修士，正對着台上的一本玉簡嘖嘖稱奇，議論聲比別處大了不少。
“這《噬靈功》真有那麼神？能直接吸別人的靈氣？”
“聽說修煉半個月就能從煉氣三層沖到五層，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副作用……”
“管它有沒有副作用，先搶到手再說！這種速成功法，多少人搶着要呢！”
沈微的目光被“噬靈功”三個字吸引，走上前看了一眼。
只見那玉簡通體漆黑，上面纏繞的紅線比她見過的任何功法都要詭異——那些紅線不是阻塞的氣路，而是像一條條貪婪的小蛇，一端連着功法本身，另一端卻延伸向虛無，隱隱透着一股壽元流逝的氣息。
她心中一凜。
這根本不是吸靈氣的功法，是吸壽元的！
功法的核心氣路確實能強行掠奪他人的靈氣，但每吸一次，都會暗中抽取自身的壽元作爲“代價”，就像借高利貸，看似得到了好處，實則利滾利，最後連本帶利一起掏空。而且這種壽元損耗是隱性的，初期根本看不出來，等發現時已經晚了。
“諸位靜一靜！”一個穿着錦袍的老者走上展台，手裏拿着那本《噬靈功》玉簡，正是之前在交流會上炫耀功法的那位長老，姓趙。
他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想必大家都聽說了，這本《噬靈功》是老夫從一處古冢裏尋來的秘寶，能助人快速提升修爲，今日特意帶來交流會，讓大家開開眼界！”
“趙長老，這功法真沒副作用？”有人忍不住問道。
趙長老捋着胡須，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副作用？自然是有的，不過只是些微不足道的靈力紊亂，對修爲無礙。說起來，這還要多謝萬法樓的平台，讓老夫有機會展示這等奇功啊！”
他這話明着是謝萬法樓，實則是在炫耀自己的機緣，眼神掃過衆人時，帶着毫不掩飾的傲慢。
沈微聽得皺眉。這老頭要麼是被功法蒙蔽了，要麼就是故意隱瞞，想把這害人的東西推出去。
“趙長老。”沈微忍不住開口，聲音清亮，“晚輩鬥膽問一句，您修煉這《噬靈功》時，是不是總覺得夜裏睡不安穩，偶爾還會咳嗽？”
趙長老臉色一僵，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冷哼道：“黃口小兒，休得胡言！老夫身體康健，何來咳嗽之說？”
“是嗎？”沈微走上前一步，目光直視着他，“那您不妨摸摸自己的脈門，看看是不是比常人跳得快些？再看看您的發絲，是不是比上個月白了許多？”
趙長老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搭了搭脈，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確實最近總失眠，夜裏偶爾會咳幾聲，頭發也確實白得比往常快，但他一直以爲是修煉勞累所致，從沒往功法上想！
“你……你什麼意思？”趙長老的聲音有些發顫。
周圍的修士也看出了不對勁，紛紛安靜下來，等着沈微的下文。
“沒什麼意思。”沈微淡淡道，“只是覺得這《噬靈功》的氣路有些奇怪。它吸別人靈氣的時候，會在丹田形成一個‘漩渦’，這漩渦看着是在聚氣，其實是在悄悄‘啃’您的壽元。吸得越多，啃得越狠，就像……借債要付利息，只不過您付的是命。”
她頓了頓，指着玉簡上的一處氣路：“這裏，‘靈海翻騰’這句，後面少了個‘守’字，就是這個字，把壽元鎖在了靈氣裏，一起被漩渦卷走了。”
“一派胡言！”趙長老色厲內荏地吼道，“你一個小丫頭懂什麼！這是上古秘功，豈是你能妄議的？”他說着，就想把玉簡收起來。
“是不是妄議，試試就知道了。”沈微沒動，只是看向人群中一個剛突破煉氣四層的修士，“這位道友，你最近是不是總覺得氣短？”
那修士一愣，點頭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突破了，反而不如以前有精神。”
“你練過這《噬靈功》？”沈微問。
修士臉色一白：“前、前幾天借趙長老的拓本練過兩天……”
“這就對了。”沈微道，“你借了兩天靈氣，大概賠了半年壽元。要是再練下去，不出三個月，你就得臥床不起。”
這話一出，全場譁然。
半年壽元？這代價也太恐怖了！
“真的假的？我昨天還想借拓本呢……”
“怪不得趙長老看着比上個月老了不少，原來是壽元被吸了！”
“這哪是功法，分明是催命符啊！”
趙長老看着周圍質疑的目光，又摸了摸自己確實快變白的頭發，心裏徹底慌了。他拿着玉簡的手都在發抖，卻還嘴硬道：“你們別聽她胡說！她是嫉妒老夫得到秘功，故意污蔑！”
“我有沒有污蔑，趙長老心裏清楚。”沈微拿出一張空白玉簡，當着衆人的面，快速拓印下《噬靈功》的氣路，然後用朱砂筆在“靈海翻騰”後添了個“守”字，又畫了一道環形氣路，將丹田與命門連接起來。
“這樣改了，雖然不能再吸別人的靈氣，但至少能保住壽元，還能把之前損耗的補回來一些。”沈微將修正後的拓本放在展台上，“信不信由你們。”
說完，她不再理會臉色鐵青的趙長老，轉身帶着青禾離開了。
走出去很遠，還能聽到身後傳來的議論聲和趙長老氣急敗壞的怒吼。
“小姐，你剛才好厲害！”青禾一臉崇拜，“那個趙長老臉都綠了！”
沈微笑了笑，沒說話。她知道，自己這一舉動又得罪人了，但她不後悔。這種害人的功法流傳出去，不知道會害死多少底層修士。
路過藏經閣時，沈微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個叫謝臨的守樓人還在擦書，陽光透過窗櫺照在他身上，側臉在陰影裏顯得有些模糊。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謝臨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泛黃的古籍，隨手扔了過來。
“《養元術》，能補壽元。”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情緒。
沈微接住古籍，愣了一下。這本書正是剛才被《噬靈功》坑了的修士需要的。
她抬頭想道謝，卻見謝臨已經轉過身，繼續擦拭書架頂層的古籍，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沈微捏着那本《養元術》，心裏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謝臨，好像什麼都知道。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修正拓本，又看了看遠處趙長老氣急敗壞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
改功法，破規則，這條路或許會得罪很多人，但只要能讓那些像她一樣的底層修士少走點彎路，就值得。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後，謝臨站在書架前，目光落在她剛才停留的地方，墨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極淡的漣漪，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他拿起一塊蒙塵的玉簡，上面刻着的，正是沈微之前修正過的《引氣訣》拓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