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封皺巴巴的信,像三塊燒紅的烙鐵,【燙】得秀蘭指尖發麻。雨水和什麼滾燙的液體混在一起,糊了她一臉,她也懶得去擦。“林秀蘭啊林秀蘭,你可真是個‘忍者神龜’!心裏都快演完一部《甄嬛傳》了,表面上還裝得跟個受氣包似的!”她心裏的小人兒叉着腰,對着她一頓瘋狂輸出,“還‘救救我’?你怎麼不寫‘芝麻開門’呢?指望陳默騎着白龍馬,哦不,騎着他那輛破二八大杠來拯救你於水火之中啊?”
她看着自己那雙因爲常年操作機器而布滿薄繭,指節也有些粗大的手。這雙手,能熟練地穿針引線,能飛快地接好斷掉的紗頭,能在轟鳴的機器旁精準地調整每一個零件。可就是這雙手,好像怎麼也抓不住那根名叫“命運”的紡錘線。“老娘這手是用來幹活的,不是用來給自己織繭的!”秀蘭狠狠地想,“以前是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好人……呸,現在我想換個活法!”
她不能再像春蠶一樣,把自己辛辛苦苦吐出的絲,一層層裹起來,最後把自己困死在裏面。她要做一只幺蛾子,不對,是蝴蝶!必須破繭而出,哪怕翅膀是溼的,飛起來歪歪扭扭,也得飛!
“退婚!必須退!”這個念頭像一顆深水炸彈,在她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炸得她七葷八素,卻又無比清醒,“去他媽的李科長!去他媽的‘安穩日子’!老娘要去省城!要去上夜校!老娘要看看,這世界除了棉紗廠和筒子樓,還有什麼別的風景!”
這個決定像剛出鍋的饅頭,熱乎乎,香噴噴,但也燙手得很。她幾乎能預見到王淑芬同志那張寫滿“你怎麼敢”的臉,能想象到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街坊鄰居,還有李科長那邊,估計也不會善罷甘休。“呵,到時候怕不是要上演全武行哦?”秀蘭心裏的小人兒非但沒慫,反而有點興奮,“來啊!互相傷害啊!誰怕誰啊!”她林秀蘭,今天就要支棱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三封“罪證”,哦不,是“覺醒宣言”,重新疊好,放回了那個小木盒裏。它們像完成了歷史使命的老兵,可以光榮退役了。它們讓她看清了,自己那顆被壓抑得快要發黴的心,原來也渴望着陽光和遠方。
【譁啦啦——】的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子雨後特有的泥土腥氣,還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槐花香,也不知道是從哪棵樹上飄過來的。“喲,老天爺這是給我面子,不搞氣氛烘托了?”秀蘭扯了扯嘴角。她感覺自己身體裏,有什麼東西【咔嚓】一聲碎掉了,像是長久以來套在身上的枷鎖。同時,又有一種新的、陌生的力量,像雨後春筍一樣,【噌噌噌】地往外冒。
她沒有立刻回家去面對王淑芬同志的“狂風暴雨”,那得先積攢點勇氣值。她抱着小木盒,腳步一轉,朝着廠區大門口的公告欄走去。那裏,還貼着那張已經有些被雨水打溼的【夜校招生簡章】。上面的油墨字有些暈開,但“面向全省招生”、“圓你大學夢”幾個大字依舊清晰。秀蘭湊得很近,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把報名截止日期、考試科目、聯系電話,甚至連那個小小的報名地點平面圖都仔仔細細地記在心裏,像是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行,就這麼定了!”她拍了拍小木盒,“老娘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呃,至少也是省城的夜校大門!”
當然,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她這“宏偉藍圖”的第一步,也是最難的一步,就是怎麼跟王淑芬同志攤牌。“媽呀,這難度系數,堪比徒手攀登珠穆朗瑪峰啊!”秀蘭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王淑芬同志的戰鬥力,那可是經過幾十年生活考驗的,一個眼神就能讓她抖三抖。
等秀蘭磨磨蹭蹭,終於鼓足“慷慨就義”的勇氣回到筒子樓的家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推開門,客廳的燈還亮着。王淑芬同志穿着睡衣,頭發亂糟糟的,眼睛下面兩坨濃重的黑眼圈,活像一只熬夜蹦迪的熊貓。她一宿沒睡。
看到秀蘭像只剛從水裏撈出來的耗子一樣,頭發滴着水,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懷裏還抱着那個破木頭盒子,王淑芬同志積攢了一夜的怒氣和擔憂,瞬間【嘭】的一下達到了頂點。
“林秀蘭!你死哪裏去了?!啊?!你是不是想氣死我這個當媽的才甘心?!”王淑芬同志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尖銳得能劃破玻璃。
秀蘭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把小木盒往懷裏又緊了緊。“媽,我……”
“你什麼你!你看看你現在這個鬼樣子!半夜三更不回家,跑出去淋雨!你是覺得你命硬,還是覺得我這個當媽的太好說話了?!”王淑芬同志幾步沖上來,指着秀蘭的鼻子。
秀蘭張了張嘴,想好的那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開場白,瞬間被王淑芬同志的氣場碾得粉碎。
“媽,我,我有話跟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