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追家族的宅邸坐落在拉薩城外的山腳下,遠遠望去,像一座古老的宮殿。
陸寶筠站在雕花大門前,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披肩的流蘇。貢布派來的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駛了近一小時,窗外的景色從城市的喧囂逐漸變成雪山的肅穆。而現在,她面前這座恢弘的建築,讓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
她即將踏入的,是一個她完全沒有了解過的世界。
"陸小姐。"
一位年長的管家恭敬地迎上來,向她行了一個標準的藏族禮:"少爺在等您。"
她點點頭,跟着管家穿過長長的回廊。庭院裏種滿了格桑花,在夕陽下搖曳生姿,遠處的經幡在風中輕輕擺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空氣中彌漫着酥油和藏香的混合氣息,陌生卻莫名讓人安心。
"到了。"
管家在一扇繪有吉祥八寶圖案的木門前停下,輕輕推開——
眼前的景象讓陸寶筠呼吸一滯。
大廳裏燈火通明,數十位身着華貴藏裝的男女分列兩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一刻齊刷刷地投向她。而在大廳盡頭的矮榻上,貢布正襟危坐,一身鎏金藏袍在燭光下熠熠生輝,腰間佩戴的銀刀和綠鬆石飾品彰顯着他不容置疑的地位。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過來。"
低沉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廳瞬間安靜下來。陸寶筠咽了咽口水,努力控制着發軟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好奇的、審視的、甚至是不善的。這些目光像無形的針,扎得她後背發麻。
終於,她停在了貢布面前。
"坐。"
他拍了拍身旁的軟墊,語氣不容拒絕。陸寶筠小心翼翼地坐下,這才發現自己的位置竟然比在場所有人都要高——僅次於貢布。
一陣竊竊私語在廳內蔓延。
貢布抬手,議論聲立刻停止。他轉向身旁的老者,用藏語說了幾句。老者面露驚訝,猶豫片刻後,捧出一個精致的銀匣子。
匣子打開的瞬間,廳內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那是一頂紅珊瑚額飾。
銀質的底托上鑲嵌着數十顆大小均勻的紅珊瑚,中央是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綠鬆石,周圍環繞着細密的金絲花紋,在燭光下泛着古老而神秘的光澤。
貢布取出額飾,轉向陸寶筠:"低頭。"
她下意識照做。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額發,將復雜額飾戴在她的前額。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卻被他指尖的溫度中和。陸寶筠能感覺到他的手很穩,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
"好了。"
她抬起頭,發現整個大廳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震驚中,幾位年長的婦人甚至捂住了嘴。
"這是......"她小聲問道。
貢布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替她調整了一下額飾的位置:"很適合你。"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是要把她吸進去,陸寶筠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直到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突然站起來,用顫抖的聲音說了幾句藏語,廳內才重新騷動起來。
貢布面色不變,只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他們在說什麼?"陸寶筠小聲問。
"他們在問,"他湊近她耳邊,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廓,"我是不是瘋了,把傳承七代的主母信物給一個漢族女孩。"
陸寶筠猛地睜大眼睛:"嗯?"
她的聲音因爲震驚而微微發顫,下意識就要去摘額飾,卻被貢布一把按住手腕。
"戴着。"他的語氣不容置疑,"這是我給你的。"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完全包裹住她纖細的手腕。陸寶筠能感覺到他拇指在她脈搏處輕輕摩挲,像是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
宴會正式開始後,各種精致的藏式菜肴被陸續端上。貢布親自爲她布菜,將酥嫩的犛牛肉切成小塊,把油膩的菜品換成清淡的時蔬,甚至連青稞酒都換成了甜茶——每一個細節都體貼入微。
"嚐嚐這個,"他將一小塊奶渣糕遞到她唇邊,"不甜。"
陸寶筠下意識張嘴,舌尖不小心擦過他的指尖。貢布的眼神瞬間暗了下來,喉結微微滾動。
"好吃嗎?"他的聲音有些啞。
她點點頭,臉頰因爲剛才的意外接觸而微微發燙。
宴會持續到很晚,期間不斷有人上前敬酒,貢布一一擋下,只讓她淺嚐輒止。當最後一位客人離開時,陸寶筠已經困得眼皮打架。
"我送你回房。"
貢布的手臂環過她的腰,半扶半抱地將她帶到一個寬敞的臥室。房間中央是一張雕花大床,帷幔上繡着精美的吉祥圖案,床頭點着安神的藏香。
"這是......"
"我的房間。"他坦然道,"你睡這裏,我去隔壁。"
陸寶筠的臉"騰"地紅了。
貢布輕笑,紅珊瑚在燭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映得她肌膚如雪。
洛追家的深夜,萬籟俱寂。
陸寶筠坐在梳妝台前,望着鏡中的自己——額間那枚紅珊瑚額飾在燭光下泛着暗紅色的光澤,像是某種古老的封印,將她與這座藏地宅邸、與那個危險又迷人的男人,無聲地捆綁在一起。
她伸手輕輕觸碰額飾邊緣,金屬的涼意滲入指尖。這頂象征主母身份的飾物,此刻正沉甸甸地壓在她的發間,也壓在她的心上。
"不會拆?"
低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帶着幾分藏地特有的沙啞。陸寶筠從鏡子裏看見貢布輕輕推門而入,高大的身影幾乎填滿整個門框。他換下了宴會時的鎏金藏袍,只穿着一件深青色的棉麻內衫,領口微敞,露出鎖骨處那串神秘的藏文紋身。
"我......"她張了張嘴,聲音有些發緊,"這個有點復雜,太貴重怕弄壞"
貢布走近,身上還帶着剛剛出門回來夜風的涼意,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和酥油茶的氣息。他站在她身後,雙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鏡中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他高大挺拔,像一座沉默的雪山;她纖細嬌小,宛如雪山下初綻的格桑花。
"別動。"
他的指尖探入她的發間,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陸寶筠屏住呼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溫熱的指腹偶爾擦過她的頭皮,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家宴上......"她小聲開口,試圖打破這令人心跳加速的靜謐,"那些人爲什麼那樣看我?"
貢布的手頓了頓,鏡中映出他微微上揚的唇角:"因爲你戴着本該屬於洛追家女主人的信物。"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讓陸寶筠耳根發燙。她垂下眼睛,看見他修長的手指正靈活地解開額飾的暗扣,腕骨上戴着一串深色的檀木佛珠,隨着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他突然問道。
陸寶筠搖搖頭,一縷碎發隨着她的動作滑落,垂在耳際。
貢布伸手將那縷發絲別到她耳後,指尖有意無意地擦過她的耳垂:"意味着,從今晚開始,整個藏地都會知道——"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俯身靠近她的耳畔:
"你是我選定的人。"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敏感的耳後,陸寶筠的指尖不自覺地揪住了裙擺。額飾被取下的瞬間,她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卻在鏡中看見貢布正凝視着那枚紅珊瑚,眼神深邃得令人心悸。
"轉過來。"他命令道。
陸寶筠乖乖轉身,仰頭望進那雙如墨般濃黑的眼睛。燭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跳躍,勾勒出完美的輪廓——高挺的鼻梁,鋒利的眉骨,還有那總是緊抿的薄唇。
"這裏沾了酥油。"
他的拇指突然撫上她的唇角,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那塊並不存在的污漬。陸寶筠呼吸一滯,看見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危險。
"貢布......"她小聲喚他的名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而此刻貢布的雙眼似乎停留在她唇上。
下一秒,他的唇貼了上來。
這個吻輕得像納木錯湖面的晨霧。
他的唇有些涼,帶着淡淡的酥油茶香,溫柔地摩挲着她的。沒有更進一步的索取,只是這樣若即若離的觸碰,卻讓陸寶筠渾身發軟,手指不自覺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就在她快要沉溺其中時,貢布突然退開。他的呼吸明顯變得粗重,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好了……再親下去,"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拇指仍流連在她的唇瓣,"我怕控制不住帶你跳進雅魯藏布江。"
陸寶筠的臉"轟"地燒了起來。她垂下眼睛,看見他握在梳妝台邊緣的手背青筋凸起,像是在極力克制着什麼。
"睡吧。"
他突然直起身,轉身向門口走去,藏袍帶起一陣微風。
"貢布!"陸寶筠不知哪來的勇氣叫住他。
男人停在門口,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臉,露出線條凌厲的側顏。
"這個......"她舉起手中的紅珊瑚額飾,"真的要給我嗎?"
沉默在房間裏蔓延。許久,貢布才低聲道:
"它已經在你頭上了,小雲雀。"
說完,他推門離去,只留下一室若有若無的檀香,和那個輕如晨霧的吻,在陸寶筠唇上久久不散。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照亮了遠處的雪山。
陸寶筠躺在床上,手指無意識地觸碰自己的嘴唇。那個吻太輕,輕得像是她的幻覺;卻又太重,重得在她心裏激起千層浪。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一牆之隔的書房裏,貢布正跪坐在佛龕前,手中的佛珠一顆顆捻過,卻怎麼也平息不了心中翻涌的欲念。
佛龕上的綠度母慈悲垂目,仿佛在無聲地見證着這段剛剛萌芽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