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趙老棍發現炕桌滲血那天,長白山的雪下得正緊。

他守着青溝子林場三十年,窩棚搭在老林深處,離最近的屯子也得走三個鍾頭。

窩棚裏就一張炕,一口鐵鍋,還有張黑沉沉的炕桌——那是十年前從山坳裏撿的。

據說是早年間闖關東的外鄉人凍死在山裏,棺材板被野獸刨出來,他看木料結實,就劈了改造成炕桌,刷了三遍黑漆,油亮得能照見人影。

那天後半夜,趙老棍被凍醒了。窩棚的窗戶紙破了個洞,寒風“嗚嗚”往裏灌,帶着股子鬆針的腥氣。

他摸黑想往灶裏添把柴,手剛碰到炕桌沿,就覺得黏糊糊的。

“邪門了。”他嘟囔着劃亮火柴,火光“騰”地竄起來的瞬間,趙老棍的頭發根“唰”地豎了起來——炕桌的黑漆裂開了細紋,縫裏滲出暗紅的液珠,像血,順着桌腿往下滴,在凍土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

更嚇人的是桌角,那裏刻着個模糊的“李”字,原本被黑漆蓋着,此刻卻像活了似的,字痕裏冒出細小紅絲,慢慢暈開,把“李”字染得鮮紅。

趙老棍抄起牆角的開山刀,對着炕桌劈了一下。“當”的一聲,刀刃彈了回來,桌上的血珠卻突然炸開,濺在他手背上,燙得像滾油。

他趕緊用雪搓,可那血珠像長在了皮膚上,搓得皮都破了,還是紅得刺眼。

天亮時,血停了。炕桌又恢復了黑沉沉的樣子,仿佛夜裏的事只是個夢。

但趙老棍知道不是,他手背上的紅痕沒消,而且他發現,桌腿內側多了幾道抓痕,淺淡得像指甲劃的,卻深可見木。

青溝子這地方邪性,老輩人說山裏埋着“血煞”。

民國那時候,有夥胡子在這兒火並,幾十號人死在林子裏,血流進凍土,開春都化不開,長出的野草都是紫的。

趙老棍年輕時聽林場的老把頭說,山裏的老木頭不能隨便撿,尤其是帶着字的,那是死人的念想,纏上了就甩不掉。

他本想把炕桌劈了燒火,可拿起斧頭時,總聽見桌肚裏有“嗚嗚”的聲兒,像小孩哭。湊近了聽,又沒了,只剩下柴火在灶膛裏“噼啪”響。

出事的第三天,屯子裏的王寡婦來找他。她男人前陣子進林子裏套狍子,至今沒回來,想讓趙老棍幫忙找找。

趙老棍瞅着她凍得通紅的臉,心裏發沉——王寡婦男人套狍子的地界,離他撿棺材板的山坳不遠。

“他走前說,看見山坳裏有光。”王寡婦抹着眼淚,“綠幽幽的,像鬼火,還聽見有人哼小曲兒,《送情郎》的調。”

趙老棍心裏“咯噔”一下。

那外鄉人凍死前,據說就是個唱二人轉的,尤其愛唱《送情郎》。

他突然想起昨夜的炕桌,桌肚裏的哭聲好像就是跟着這調子變的,忽高忽低,纏人得很。

“我跟你去看看。”他扛起開山刀,又往懷裏塞了把糯米——老把頭說過,糯米能壓邪。

山坳裏積着齊腰深的雪,風打着旋兒,卷起雪沫子往人脖子裏鑽。

趙老棍在雪地裏發現了一串腳印,大碼的膠鞋印,一直往山坳深處走,盡頭是棵老鬆樹,樹幹上纏着圈紅繩,繩上掛着個破了角的二人轉手絹,綠底紅花,凍得硬邦邦的。

“是他的!”王寡婦哭喊着撲過去,“這是我給他繡的手絹!”

趙老棍盯着那棵老鬆樹,樹皮裂開的縫裏,嵌着些黑糊糊的東西,像是頭發。他用刀鞘往裏捅了捅,沒動靜。

可當他把手絹摘下來時,樹縫裏突然“嗖”地竄出個東西,細得像線,纏在他手腕上——是根紅繩,跟樹幹上的一模一樣,只是更細,上面沾着點暗紅的渣子,像幹了的血。

“不好!”趙老棍拽着王寡婦就往回跑,“這地方不能待!”

跑出沒幾步,身後傳來“咔嚓”一聲,像是樹枝斷了。

他回頭看,只見那棵老鬆樹的影子在雪地裏慢慢拉長,變成個佝僂的人形,手裏好像還拎着什麼,黑黢黢的,在雪光裏晃。

回到窩棚時,王寡婦已經嚇得說不出話。趙老棍給她灌了碗熱姜湯,自己則盯着炕桌發愣——不知什麼時候,桌面上多了個手絹印,綠底紅花,跟山坳裏撿到的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淡得像霧,用手一摸,冰涼刺骨。

“這桌子……邪性得很。”趙老棍咬着牙,“那外鄉人沒死透,他的魂附在木頭裏了。”

王寡婦突然想起件事:“前幾年有個貨郎來過屯子,說青溝子民國時死過個唱二人轉的,姓李,跟人爭地盤被打了,拖到山坳裏凍了三天才斷氣,死的時候懷裏還揣着塊刻了字的棺材板,說是他娘留給他的念想。”

趙老棍心裏一動,炕桌上的“李”字,莫非就是這姓李的?

他走到炕桌前,用刀輕輕刮掉一層黑漆,底下露出的木紋裏,果然嵌着些細小的骨頭渣子,白森森的,像指甲蓋碎了。

“他是想找人替他。”趙老棍的聲音發顫,“王寡婦男人怕是……”

話沒說完,窩棚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很輕,像用指關節敲的。趙老棍抄起開山刀,王寡婦嚇得鑽進炕洞。

他慢慢拉開門,門口沒人,只有風雪卷着個東西進來,落在地上——是只膠鞋,王寡婦男人的,鞋裏塞滿了雪,雪底下有半截手指頭,指甲縫裏全是黑泥。

趙老棍“砰”地關上門,後背抵着門板直哆嗦。這時,炕桌突然“咔噠”響了一聲,桌肚裏的哭聲又開始了,這次更清楚,還夾雜着哼曲兒的調,正是《送情郎》:“送郎送到大門外,淚水兒汪汪掉下來……”

他猛地掀開桌布,桌肚裏黑黢黢的,借着灶膛的火光,他看見桌板內側貼着張人臉,白得像紙,眼睛是兩個黑洞,正對着他“嘻嘻”笑,嘴角咧得老大,露出的牙床是紅的,像沾着血。

“你也來陪我吧……”人臉的嘴動了,聲音尖細,像用指甲刮木頭,“這溝裏太冷,我一個人……熬不住啊……”

趙老棍揮起開山刀就劈,刀砍在桌板上,發出“噗嗤”一聲,像是砍在了肉上。

人臉“嗷”地叫了一聲,縮了回去,桌肚裏流出好多血,順着桌腿淌到地上,匯成一小灘,在凍土上冒着白氣。

王寡婦男人的屍首是三天後找到的,吊在山坳那棵老鬆樹上,脖子被紅繩勒得緊緊的,眼睛瞪得溜圓,舌頭伸出來老長。

奇怪的是,他身上沒凍硬,反而軟乎乎的,像揣在熱炕頭裏,皮膚下隱隱能看見青黑色的紋路,像木頭的年輪。

屯子裏的老人說,這是被“木祟”纏上了,那姓李的外鄉人怨氣重,附在棺材板上,靠吸活人的精氣續命,現在又盯上了趙老棍——誰讓他動了人家的棺材板呢。

趙老棍沒敢回窩棚,在屯子王寡婦家借住。可到了夜裏,他總覺得枕頭底下有動靜,摸出來一看,是塊碎木頭,黑沉沉的,上面還帶着他砍的刀痕,滲着血珠。

“它跟着來了。”趙老棍把碎木頭扔到院裏,用石頭砸得稀爛,“這東西不除,咱們都得死。”

屯裏的老支書懂點門道,說要解這邪祟,得找到姓李的屍骨,用桃木釘鎮住,再把那炕桌燒了,連灰都得埋在十字路口,讓千人踩萬人踏,才能散了怨氣。

可誰也不知道屍骨埋在哪。老支書蹲在火堆旁抽着旱煙,突然說:“民國那時候,山裏有個規矩,凍死的人不能入土,得燒成灰撒在林子裏,說是怕詐屍。那姓李的……說不定是被人燒了,骨灰就混在山坳的土裏。”

趙老棍想起炕桌的木料,紋理裏總嵌着些白渣子,當時以爲是木屑,現在想來,倒像是骨灰。他一拍大腿:“那炕桌就是用摻了骨灰的棺材板做的!燒了它,說不定就能引出屍骨的魂!”

當天晚上,他們帶着桃木釘和煤油,回到了趙老棍的窩棚。

炕桌還在原地,桌面上的血痕更重了,“李”字紅得發紫,像要滴下來。趙老棍把煤油潑在桌上,老支書劃亮火柴,火苗“騰”地竄起來,裹着黑煙往上冒。

火燒起來的時候,炕桌發出“噼啪”的響聲,像是有人在裏面哭嚎,聲音越來越尖,刺得人耳朵疼。

黑煙裏慢慢浮出個影子,很高,瘦得像根枯木,腦袋耷拉着,看不清臉,手裏卻拎着個東西,是塊棺材板,上面刻着“李”字,紅得像血。

“還我東西……”影子的聲音從黑煙裏鑽出來,黏糊糊的,“那是我娘留我的……你們憑什麼燒……”

老支書掏出桃木釘,大喝一聲:“孽障!死了還不安生!

”他把桃木釘朝着影子扔過去,釘子穿過黑煙,“噗”地釘在了還在燃燒的炕桌上。

影子猛地一顫,黑煙“唰”地散開,露出張慘白的臉,正是趙老棍在桌肚裏看見的那張,此刻眼睛裏淌着血,死死盯着趙老棍:“我冷……你也嚐嚐凍僵的滋味……”

話音剛落,窩棚裏的溫度突然降了下來,牆壁上結滿了冰碴子,趙老棍手裏的火把“滋啦”一聲滅了,黑暗中,他覺得有無數雙冰冷的手在摸他的臉,脖子,還有後背,像凍硬的木頭在刮皮膚。

混亂中,趙老棍摸到了灶膛裏的火鉗,燒得通紅的火鉗燙得他手心發疼,可他不敢撒手。

他朝着影子的方向掄過去,火鉗“呼”地掃過,帶起一串火星,影子發出一聲慘叫,往後退了幾步,身上冒起黑煙。

“快!往山坳跑!”老支書拉着趙老棍就往外沖,“它的根在山坳,離了那兒就沒力氣!”

雪地裏,影子在後面追,跑得飛快,像一陣黑風,卷起的雪沫子打在人臉上,疼得像刀子割。

趙老棍回頭看,只見影子的手裏多了把斧頭,黑沉沉的,像是用老鬆樹的根做的,正朝着他們的後背劈過來。

“再快點!”老支書喘着粗氣,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面是些朱砂和黑狗血,“到了老鬆樹下,把這撒在樹根上!”

跑到山坳時,那棵老鬆樹的影子又變成了人形,樹幹上纏着的紅繩“唰唰”地動,像無數條小蛇。

趙老棍剛把朱砂和黑狗血往樹根上撒,就聽見“滋啦”一聲,樹根冒出白煙,樹皮裂開的縫裏流出綠水,腥臭難聞。

追來的影子突然停住了,在離老鬆樹幾步遠的地方打轉,發出“嗚嗚”的哭聲,像是很痛苦。

趙老棍這才看清,影子的臉正在慢慢融化,露出底下的骨頭,牙齒是黑的,牙縫裏塞着木屑。

“他娘的,跟你拼了!”趙老棍抄起地上的石頭,朝着影子砸過去。

石頭砸在影子身上,發出“噗”的一聲,影子晃了晃,身上裂開個洞,洞裏掉出些東西,是骨頭渣子和碎木頭,還有半塊玉佩,綠得發黑。

老支書突然喊道:“那是他的念想!玉佩是他娘給的!”

趙老棍撿起玉佩,玉佩冰涼刺骨,上面刻着個“李”字,跟炕桌上的一模一樣。

他剛想把玉佩扔給影子,老支書卻大喊:“別給!捏碎它!這是他的魂根!”

趙老棍咬着牙,使勁一攥,玉佩“咔嚓”一聲碎了。影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身體突然開始收縮,像塊被烤化的黑炭,慢慢變小,最後變成一截燒焦的木頭,“啪嗒”掉在雪地裏。

老鬆樹上的紅繩瞬間斷了,樹幹恢復了正常,樹皮縫裏的綠水也不流了。山坳裏靜悄悄的,只有風雪“嗚嗚”地吹,像是在哭。

天快亮時,他們在老鬆樹根下挖出個土坑,裏面埋着些碎骨頭和爛布,還有塊沒燒透的棺材板,上面的“李”字已經模糊不清。

老支書說,這就是姓李的外鄉人的屍骨,當年被燒的時候沒燒幹淨,剩下的骨頭埋在樹根下,靠着樹的精氣才聚了魂,又附在棺材板上作祟。

他們把碎骨頭和爛布全挖出來,澆上煤油燒了。

火苗竄得很高,燒得“噼啪”響,骨頭上的油星子濺起來,像火星子。燒完的灰燼裏,有好多細小的木頭渣子,一吹就散了。

回到窩棚時,那炕桌已經燒成了一堆黑炭,炭堆裏埋着個東西,是趙老棍手背上那道紅痕掉下來的皮屑,此刻變成了一小撮灰,被風吹起來,飄向了山坳的方向。

王寡婦男人的屍首被抬回了屯子,下葬那天,趙老棍在墳頭燒了好多紙錢,還有那塊撿來的二人轉手絹。

手絹燒起來的時候,飄出股子鬆香味,灰燼打着旋兒往山坳飛,像是終於回了家。

開春後,趙老棍離開了青溝子,回了山東老家。

走前,他在老鬆樹根下埋了把桃木刀,刀柄上刻着“鎮煞”兩個字。

老支書說,這刀能鎮住山裏的邪祟,至少能保十年安穩。

去年冬天,我去青溝子采風,聽屯子裏的人說,趙老棍走後的第三年,山坳裏的老鬆樹突然枯死了,樹幹上流出紅水,把周圍的雪都染紅了。

有人去砍樹,發現樹幹裏嵌着好多頭發,黑的、白的,纏在一起,像團亂麻。

更邪門的是,砍樹的人夜裏總做噩夢,夢見個穿棉襖的男人坐在炕桌前哼小曲兒,《送情郎》的調,哼着哼着,臉就變成了木頭的樣子,眼睛裏淌着血,問他:“你見過我娘留的玉佩嗎?綠的,上面有個李字……”

我去山坳看過,老鬆樹的樹樁還在,黑黢黢的,像個張開的嘴。樹樁周圍的雪化得比別處快,露出的土是紅的,挖開一層,能看見些碎木頭,上面沾着暗紅的東西,像血,又像陳年的漆。

離開那天,我在山坳裏撿了塊碎木頭,黑沉沉的,紋理裏嵌着點紅絲。回到住處,我把木頭放在桌上,夜裏聽見“嗚嗚”的聲兒,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哼小曲兒。

我趕緊把木頭扔了,扔在雪地裏。第二天去看,木頭不見了,原地只有一小灘暗紅的水印,凍在冰裏,像個模糊的“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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