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上的星火早已熄滅在暮色裏,鬆田陣平的身影也消失在宿舍門口。厚重的窗簾後,夏川音鳴卻像被抽走了魂魄,維持着蜷縮在地板上的姿勢,直到窗外徹底陷入黑暗,房間裏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聲和心髒狂跳的餘音。
《討厭馬自達》……
這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着她的神經。羞恥、恐懼、後悔,還有一絲被窺破秘密的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着她的心髒,越收越緊。她怎麼敢?怎麼敢用這麼直白又愚蠢的方式泄憤?鬆田陣平肯定猜到了!他那最後審視的眼神,那彈落的煙灰,無一不是無聲的質問!
她像鴕鳥一樣把自己埋進被子裏,關掉房間裏所有的燈(這對她來說簡直是破天荒的壯舉),讓絕對的黑暗吞噬自己,仿佛這樣就能抹去那個歌名,抹去陽台上的對視,抹去她所做的一切。然而,黑暗帶來的窒息感很快壓倒了逃避的念頭,對黑暗的本能恐懼讓她不得不重新打開了床頭一盞最微弱的小夜燈。
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了濃稠的黑暗,卻驅不散她心底的冰冷和混亂。她抱着膝蓋坐在床邊,目光空洞地盯着地板上那枚在微光下泛着冷硬光澤的櫻花警校徽章。它像個沉默的證人,見證了她從舊書店的困惑,到圖書館的屈辱,再到此刻的……萬劫不復。
手機就放在枕邊,像一顆定時炸彈。她不敢碰。不敢看S.O.N的後台。不敢想象鬆田陣平,或者任何人,看到《討厭馬自達》這個名字和那首充滿負面情緒的歌後會作何反應。嘲笑?鄙夷?還是……憤怒地找上門來?
時間在死寂和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過。窗外的街道徹底安靜下來,連警校宿舍那邊也熄了燈,沉入夜色。
就在夏川音鳴被恐懼和自我厭棄折磨得筋疲力盡,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穿透了玻璃窗,悄然鑽入了她的耳膜。
是口琴聲。
旋律舒緩、悠揚,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溫柔力量,在寂靜的深夜裏如同清冽的溪水流淌。
夏川音鳴猛地睜大眼睛!睡意瞬間消散!
這旋律……太熟悉了!是她寫的!是《光會找到你》的副歌旋律!
“看 黑暗的低語 終將退去
光會找到你 在每一個晨夕……”
口琴的音色不如鋼琴豐富,卻自有一種質樸的穿透力。吹奏者顯然技巧嫺熟,氣息控制得極好,將這首治愈系歌曲的溫暖和希望表達得淋漓盡致,甚至比原版更添了幾分深夜的寧靜和撫慰。
聲音的來源……是對面!
夏川音鳴的心髒像是被一只溫柔的手攥住了,狂跳的節奏奇跡般地緩慢下來。她像被無形的線牽引着,赤着腳,悄無聲息地挪到窗邊。這一次,她沒有拉開窗簾,只是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在冰涼的玻璃上。
口琴聲更加清晰了。它來自對面警校宿舍的陽台方向。在這樣寂靜的深夜,這聲音仿佛只爲她一個人而奏響。
是誰?
萩原研二?他看起來像是會吹口琴的人。降谷零?諸伏景光?伊達航?還是……他?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一顫。
不可能!鬆田陣平?那個對她冷硬不耐、被她寫歌“討厭”的男人?他怎麼可能在深夜,用口琴吹奏她寫的歌?這太荒謬了!
可……如果不是他,誰會特意在深夜,對着她房子的方向,吹奏這首《光會找到你》?警校生們雖然住在一起,但誰會知道她就是S.O.N?誰會知道她此刻正被恐懼和羞恥淹沒,需要被這首她自己寫的歌安慰?
口琴聲在夜空中婉轉流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着副歌那充滿希望的旋律。沒有言語,只有音樂。但這無聲的旋律,卻比任何話語都更有力量。
它像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拂過她冰冷混亂的心湖。
它像一句無聲的承諾: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你做了什麼(《討厭馬自達》),但沒關系。
它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她緊閉的心門,告訴她:黑暗終將退去,光會找到你。
夏川音鳴緊緊貼着冰冷的玻璃,粉藍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睜得大大的,裏面翻涌着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恐懼並未完全消散,羞恥感依舊存在,但在這溫柔而堅定的口琴聲裏,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種……酸澀的暖流,洶涌地沖破了所有藩籬!
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無聲地滑過蒼白的臉頰。不是恐懼的淚水,不是委屈的淚水,而是一種被巨大溫柔擊中、猝不及防的釋放。
她不知道吹口琴的人是誰。理智告訴她不可能是鬆田陣平。但她的直覺,她心底最深處那個微弱的、在舊書店櫻花徽章時曾泛起過漣漪的聲音,卻在瘋狂地指向那個名字!
口琴聲持續了很久,直到將整首《光會找到你》的旋律完整地吹奏了兩遍,才在最後一個悠長的尾音中漸漸消散在夜色裏,留下無盡的餘韻。
萬籟俱寂。
對面陽台一片黑暗,仿佛剛才那撫慰人心的旋律從未響起過。
夏川音鳴依舊緊緊貼着玻璃窗,身體微微顫抖。臉頰上的淚痕冰涼,心口卻像是被那口琴聲點燃了一小簇溫暖的火焰。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顫抖着,勾住了厚重的窗簾邊緣。
這一次,不再是拉開一道窺視的縫隙。
她用力,將整片窗簾,朝着陽台的方向,徹底拉開。
窗外,是沉沉的、無邊的夜色。警校宿舍的陽台隱沒在黑暗裏,看不到任何人影。
但她知道,有人在那裏。有人用音樂,回應了她的憤怒(《討厭馬自達》),也用音樂,給了她最意想不到的、無聲的安慰(《光會找到你》)。
她站在徹底敞開的窗前,夜風吹拂着她凌亂的發絲,也吹拂着她依舊混亂卻不再冰冷絕望的心。她看着對面那片深邃的黑暗,粉藍色的眼眸裏,星河重新開始流轉,倒映着窗外稀疏的星光,還有……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名爲希望的光亮。
《討厭馬自達》帶來的風暴並未平息,但在這片寂靜的深夜裏,一首口琴吹奏的《光會找到你》,像一顆精準投下的錨,穩住了她幾乎傾覆的小船。
一場沒有言語、跨越黑暗的對話,在她和那個未知的吹奏者(她心底瘋狂指向的那個人)之間,悄然完成。恐懼的堅冰上,被這溫暖的口琴聲,鑿開了一道細微卻無法彌合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