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圖書館事件帶來的混亂暗涌在心底翻騰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慘白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書桌上那枚冰冷的櫻花徽章上時,夏川音鳴做出了一個近乎沖動的決定。

她打開電腦,登錄了那個匿名的“S.O.N”賬號。後台依舊被《光會找到你》帶來的海量留言淹沒,那些溫暖的、感動的文字此刻卻像隔着一層毛玻璃,無法真正觸及她冰冷混亂的核心。

她點開了音頻編輯軟件,導入了昨夜在鋼琴上即興彈奏的那首充斥着冰冷、混亂、壓抑與暗涌的曲子。沒有經過任何修飾,保留了每一個沉重的低音和弦、每一處突兀的金屬質感噪音、以及那幾縷在混亂中艱難透出的、脆弱又困惑的清澈高音。這是最原始的情緒宣泄,是她冰層下暗流的真實聲音。

鼠標懸停在“發布”按鈕上,她猶豫了。這首歌和《光會找到你》截然不同,它不治愈,不溫暖,充滿了負面情緒和令人不安的張力。發布它,會破壞“S.O.N”在聽衆心中建立的形象嗎?

但心底那股強烈的、想要將這份混亂投射出去的沖動壓倒了顧慮。她需要一個出口,哪怕無人理解。

歌名?

她盯着屏幕,腦海裏瞬間閃過鬆田陣平那張戴着墨鏡、寫滿不耐煩的臉,他扶住她時手臂帶來的灼熱觸感,他冷硬的“嘖”聲,還有他轉身離開時那疏離的背影……所有復雜的、讓她憋悶的情緒瞬間找到了一個宣泄的靶點。

一個帶着強烈個人情緒、近乎孩子氣泄憤的名字躍入腦海。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下:

《討厭馬自達》

(注:馬自達(Mazda)與鬆田(Matsuda)在日語發音上極其相似,尤其是姓氏的“鬆田”念法。)

點擊,發布。簡介欄一片空白。

做完這一切,她像耗盡了所有力氣,迅速關掉電腦,仿佛多看一眼那個歌名都會讓她羞恥得爆炸。她沖到窗邊,“唰”地一聲將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將自己徹底隔絕在昏暗的堡壘裏,仿佛這樣就能逃避外界可能的所有反應。

---

警校宿舍,午休時間。

萩原研二戴着耳機,愜意地靠在床上刷着音樂平台。“S.O.N”是他最近特別關注的寶藏音樂人,每次發新歌他都會第一時間收聽。

“嗯?新歌?”他眼睛一亮,看到“S.O.N”的主頁更新了一首名爲《討厭馬自達》的曲子。這名字……有點奇怪?和之前的風格似乎不太一樣?帶着強烈的好奇,他點了播放。

沉重、壓抑、帶着冰冷金屬質感的鋼琴前奏瞬間灌入耳膜!萩原臉上的愜意笑容僵住了。這……這完全不是他預想中治愈溫暖的S.O.N!這曲子充滿了混亂、沖突、陰鬱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低音區如同在泥沼中掙扎,高音區又帶着神經質的脆弱和突兀的困惑。整首曲子像一團糾纏不清、冰冷刺人的荊棘,毫不掩飾地展現着創作者的負面情緒。

“哇哦……”萩原摘下一邊耳機,表情有些錯愕,“這位S.O.N……今天心情相當糟糕啊?跟馬自達有仇?”他半開玩笑地嘟囔着,雖然覺得曲子本身技法依舊精湛,情感表達也極具沖擊力,但那種撲面而來的負面情緒讓他有點不適。

“喂,陣平醬!”萩原揚聲對旁邊床上看機械雜志的鬆田陣平喊道,“聽聽這個!S.O.N的新歌,《討厭馬自達》!風格大變,跟吃了火藥似的!”

鬆田陣平頭也沒抬,興趣缺缺:“沒興趣。聽名字就夠無聊的。”他對“馬自達”這個汽車品牌沒什麼特別感覺。

“聽聽嘛!很有意思的!”萩原不由分說地把另一只耳機塞進了鬆田的耳朵裏。

鬆田陣平皺着眉,剛想拔掉耳機,那沉重冰冷、充滿混亂張力的鋼琴聲便強硬地闖入他的聽覺。他動作一頓。

起初是純粹的不耐煩。這什麼鬼東西?吵死了!

但聽着聽着,他推雜志的手停了下來。墨鏡後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曲子……不對勁。

那沉重壓抑的低音區,那突兀冰冷的金屬噪音和弦……莫名地讓他產生一種強烈的、詭異的**熟悉感**!不是旋律的熟悉,而是……一種氛圍?一種情緒傳遞的方式?或者說,一種隱藏在混亂音符下的、獨特的表達習慣?

尤其是當中段出現那幾個極其突兀、卻又帶着奇異穿透力的清澈高音時,鬆田陣平的心頭猛地一跳!

這感覺……太像了!

像誰?

像那個在舊書店撞掉書、在圖書館差點摔倒、每次見他都抖得像帕金森、被他一碰就石化的——“白眼鏡”鄰居!

那個“白眼鏡”身上就籠罩着這種矛盾至極的氣場:極度的恐懼(低沉的壓抑)、突如其來的笨拙和爆發(混亂的噪音)、偶爾流露出的脆弱和一絲難以捉摸的……別的什麼(那幾個清澈的高音)?還有那種強烈的、想要隔絕一切的疏離感(整首曲子的冰冷基調)!

更關鍵的是……歌名

《討厭馬自達》。

Mazda? Matsuda?

鬆田陣平猛地坐直身體,一把扯下耳機,墨鏡後的眼睛銳利地盯向萩原研二:“這首歌……什麼時候發的?!”

“剛發沒多久啊。”萩原被他突然嚴肅的反應嚇了一跳,“怎麼了?”

鬆田陣平沒回答,他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音樂平台,找到《討厭馬自達》,盯着那個歌名,又反復播放了其中幾段讓他感到強烈“熟悉感”的旋律片段。尤其是那幾個清澈高音出現的位置和方式……

一個荒謬卻又無比強烈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開!

那個住在阿笠博士家對面、行爲古怪、極度社恐的“白眼鏡”鄰居,就是神秘音樂人“S.O.N”?

而這首充滿了憤怒、委屈、冰冷和混亂的《討厭馬自達》……歌名裏的“馬自達”……難道指的是……他鬆田陣平(Matsuda)?!

因爲他昨天在圖書館的“多管閒事”和最後那聲不耐煩的“嘖”?!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力不亞於拆彈時剪錯了線!鬆田陣平的表情極其精彩,混合着難以置信、荒謬、一絲被冒犯的惱怒,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強烈好奇心點燃的探究欲!

“喂,陣平?你想到什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萩原研二敏銳地察覺到好友的不對勁。

鬆田陣平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將手機屏幕轉向萩原,指着歌名,聲音低沉,帶着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意味:“萩,你仔細想想,我們那個‘白眼鏡’鄰居……還有S.O.N的歌……尤其是這首新歌的感覺……”

萩原研二一愣,隨即也露出恍然和極度震驚的表情:“你是說……?!”他猛地看向對面那棟即使在白天也燈火通明的房子,又低頭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那個充滿負面情緒的歌名,“《討厭馬自達》……馬自達……鬆田……?!Oh My God!”他捂住嘴,紫眸裏充滿了發現驚天八卦的興奮光芒,“陣平醬!你好像……被你的神秘鄰居兼偶像作曲家,寫歌‘討厭’了?!”

---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陽光,夏川音鳴蜷縮在昏暗房間的角落,抱着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發布《討厭馬自達》後的羞恥感和一種“闖禍了”的恐慌感緊緊攫住了她。她不敢開燈,不敢看手機,仿佛只要拉緊窗簾,就能將那個充滿惡意的歌名和可能隨之而來的風暴隔絕在外。

時間在死寂中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一種強烈的不安驅使她,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挪到窗邊。她小心翼翼地、只將窗簾拉開一道極細的縫隙,露出一只眼睛,警惕地窺視着對面。

對面,警校宿舍的陽台。

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倚在欄杆上。是鬆田陣平。他沒有穿制服,只套了件深色的背心,指間夾着一支點燃的香煙,猩紅的火點在傍晚漸暗的天色中明明滅滅。

他微微側着頭,似乎正看着……她房子的方向?

夏川音鳴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發現了?!他聽到歌了?!他猜到了?!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縮回頭,緊緊捂住嘴巴,生怕發出一絲聲響,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

她像受驚的壁虎一樣緊貼着牆壁,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鼓起勇氣,顫抖着,將眼睛重新湊近那道縫隙。

鬆田陣平依舊站在那裏,指間的香煙已經燃掉了一半。嫋嫋的煙霧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但夏川音鳴能感覺到,他墨鏡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暮色,牢牢地鎖定在她這棟房子上。那目光不再像圖書館裏那樣帶着冷硬的不耐,而是一種……沉沉的、銳利的、充滿探究和審視的穿透力!仿佛要剝開她厚重的窗簾和僞裝,直視她這個“始作俑者”!

就在這時,鬆田陣平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他抬起夾着煙的手,並沒有吸,而是隨意地、帶着點無意識的煩躁,用手指彈了彈煙灰。

幾點微小的、帶着火星的煙灰,在昏暗中劃出幾道轉瞬即逝的橘紅色軌跡,飄散在晚風裏,像幾顆墜落的、帶着灼熱溫度的微小星辰。

這一點點微弱的星火,隔着街道和窗簾的縫隙,卻像帶着千鈞之力,狠狠燙在了夏川音鳴緊繃的神經上!

她猛地縮回頭,後背緊緊貼着冰冷的牆壁,大口喘氣。完了……他肯定知道了!那眼神!那姿態!那無聲的審視!還有那帶着煩躁意味的彈煙灰的動作……無一不在宣告着他的懷疑和……可能的不悅?

《討厭馬自達》……她怎麼就腦子一熱起了這個名字?!現在全完了!她的秘密身份,她對鬆田陣平那點復雜又難以啓齒的怨氣,全都被這首歌暴露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洶涌。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社恐發作,而是秘密被戳穿、被當事人發現的滅頂之災!她仿佛看到鬆田陣平正拿着那首歌當證據,帶着警校五人組,氣勢洶洶地來敲她的門,要她給個說法……

她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將臉深深埋進臂彎,身體因爲巨大的恐懼和羞恥而瑟瑟發抖。

窗外,陽台上的那點星火,明明滅滅,如同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討厭馬自達》那冰冷混亂的旋律,仿佛正在她耳邊無聲地回響,嘲笑着她這沖動的、帶來更大麻煩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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