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早。
清晨推開木門,外面已經白茫茫一片,雪花還在簌簌往下落,把黑石嶺的屋頂、樹梢都裹成了棉花糖。阿禾和幾個孩子早就瘋跑着堆雪人了,笑聲穿透雪幕,撞在山壁上又彈回來,甜得發膩。
蒙小玉在灶房忙活,煙囪裏冒出的煙在冷空氣中直直升起,很快與雪雲融在一起。我走進屋時,正聞到濃鬱的肉香——她在燉去年醃的臘野豬,陶罐在火塘邊咕嘟作響,油星子偶爾濺出來,在炭灰裏燙出細碎的火星。
“醒了?”她回頭看我,鼻尖沾着點面粉,“快坐,早飯馬上好,蒸了雜糧饅頭,就着臘肉湯吃。”
灶台上擺着個竹筐,裏面放着剛蒸好的饅頭,黃澄澄的,帶着玉米和小米的清香。我拿起一個掰開,熱氣撲面而來,混着臘肉的鹹香,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氣。
“族長讓上午去鹽母洞看看,說雪大了怕石門凍住,得加層草墊。”我咬了口饅頭說。
“我跟你一起去。”蒙小玉盛出臘肉湯,撒了把蔥花,“阿禾說她也要去,說要給白狐的墳堆個雪狐狸。”
提到白狐,我心裏微微一動。自那以後,部族裏的人都知道了白狐的故事,沒人再把它當普通野獸,孩子們更是把它當成了黑石嶺的守護神,常有人往它墳前送些肉幹和野果。
吃過早飯,我和蒙小玉帶着阿禾往鹽母洞走。雪深及腳踝,踩下去發出“咯吱”的聲響,阿禾興奮地在前面踩出一串小腳印,時不時回頭喊:“姐夫!你看我踩的像不像狐狸爪?”
“像,就是爪子大了點。”我笑着應道。
蒙小玉在旁邊織着毛線,是件灰色的圍巾,針腳細密。“等織好了給你圍上,上次你說脖子冷。”她把圍巾往我脖子上比了比,“好像長了點,再收兩針。”
“不礙事。”我幫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雪大,別凍着。”
走到鹽母洞附近時,遠遠就看見白狐的墳前已經堆了個小雪堆,上面插着根紅布條,在白雪中格外顯眼。阿禾歡呼着跑過去,從懷裏掏出塊凍住的鹿肉幹,小心翼翼地放在雪堆前:“白狐白狐,這是我爹昨天打的鹿,可香了,你嚐嚐。”
我和蒙小玉站在旁邊看着,沒說話。雪落在她的發間,像撒了把碎星,她抬頭沖我笑時,眼裏也盛着光。
“你說,它會不會真的變成狐狸仙了?”蒙小玉輕聲問。
“會的。”我肯定地說,“它那麼通人性,肯定成了山神的小助手,在山裏看着咱們呢。”
阿禾聽到了,立刻接話:“我娘也是這麼說的!她說白狐仙會保佑咱們部族來年多打些獵物,鹽母洞的鹽也吃不完!”
我們走到石門邊,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草墊,一層層鋪在石門縫裏。草墊是部族的女人們連夜編的,厚實暖和,能擋住寒風,防止石門凍住。
“族長說,等開春了,要在這附近種些耐寒的草,讓白狐的墳周圍永遠綠油油的。”蒙小玉一邊鋪草墊一邊說,“還說要給鹽母洞的石門刻上狐狸圖案,跟雄鷹圖案配成對。”
“好啊。”我應着,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回頭一看,只見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狐狸正蹲在不遠處的雪地裏,嘴裏叼着塊肉幹,正是阿禾剛才放在雪堆前的那塊。它見我們看來,也不躲閃,只是歪了歪頭,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極了那只白狐。
“白狐!”阿禾驚呼出聲,想跑過去,卻被我拉住了。
“別嚇着它。”我輕聲說。
小狐狸放下肉幹,對着我們搖了搖尾巴,然後叼起肉幹,轉身跑進了密林,只留下一串小巧的腳印。
“它好像不怕我們呢!”蒙小玉驚喜地說。
“嗯。”我看着那串腳印消失在雪深處,心裏忽然暖融融的,“它一直都在呢。”
鋪完草墊往回走時,雪已經小了。阿禾在前面追着雪花跑,蒙小玉的圍巾終於織完了,非要給我戴上。毛線的暖意順着脖子蔓延開來,混着她指尖的溫度,比火塘還要暖。
“你聞,好像有鹽香味。”蒙小玉忽然停下腳步,抽了抽鼻子。
我也嗅了嗅,果然聞到空氣中除了雪的清冽,還帶着淡淡的鹽香,從鹽母洞的方向飄來,與雪的寒氣交織在一起,成了黑石嶺獨有的味道。
“是鹽母洞的鹽晶在雪天發潮呢。”我笑着說,“這味道,能聞一整個冬天。”
蒙小玉挽住我的胳膊,頭靠在我肩上:“真好,以後每個冬天,都能聞着鹽香過了。”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阿禾正舉着個雪球追着誰跑。雪落在她的發上、我的圍巾上,慢慢融化,留下一點溼痕,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蓋住。
我知道,這個冬天,黑石嶺不會冷了。有鹽香,有煙火,有身邊的人,還有那只藏在密林裏的白狐,一切都踏實得像灶台上溫着的臘肉湯,冒着熱氣,暖到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