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冷的雨,敲打着洞口垂落的藤蔓,發出單調而壓抑的滴答聲。洞內彌漫着濃烈的血腥、硫磺味,以及一種更加陰冷的、源自屍骸的腐朽氣息。三具幹癟灰敗的傭兵屍體,如同被風幹了千年的木乃伊,無聲地躺在幹燥的苔蘚上,凝固着臨死前極致的痛苦和恐懼。

林焰背靠着冰冷的洞壁,枯槁的手抓着一塊熏肉幹,用力撕咬、咀嚼。鹹香濃鬱的肉味在口腔中彌漫,帶來久違的、真實的飽腹感,暫時壓下了胃袋火燒火燎的灼痛。他一邊機械地吞咽,一邊用布滿血絲的眼睛,冰冷地掃視着眼前的“收獲”。

精良的黑色油布鬥篷,防水防瘴,能隔絕氣息。

相對合身的硬皮甲(取自刀疤臉傭兵),關鍵部位鑲嵌着薄鐵片,帶着硝制皮革的腥氣。

三柄帶有猙獰狼頭徽記的彎刀,刃口雪亮鋒利,閃爍着冰冷的寒光,遠比他那把傷痕累累的厚背刀更具殺傷力。

沉甸甸的皮制水囊,裏面是辛辣刺鼻的劣質烈酒,既可驅寒,關鍵時刻或許還能引火。

幾瓶貼着“金瘡藥”、“解毒散”標籤的粗糙瓷瓶。

一小袋約莫二十多塊、靈氣明顯比黑熊那些渾濁下品靈石精純許多的下品靈石。

還有……那張攤開在苔蘚上的獸皮地圖。

林焰的目光,最終死死釘在那張地圖上。

獸皮鞣制得還算堅韌,邊緣磨損,帶着經年的污漬和幹涸發黑的血跡。上面用炭筆和某種暗紅色顏料,勾勒出蒼山外圍扭曲復雜的地形:如同巨獸獠牙般的黑色崖壁(鬼哭峽)、翻滾着灰白霧氣標注着“蝕骨瘴”的密林區域、蜿蜒如同毒蛇般的暗河支流、標注着“毒箭木”和“食人花”的危險植被帶……線條粗糙,卻透着一股用命換來的實用氣息。

地圖一角,那片被醒目的、如同凝固鮮血般的暗紅色顏料重重勾勒的區域,如同一個猙獰的傷口,刺痛了林焰的眼睛。

陡峭嶙峋的山體輪廓,如同無數扭曲掙扎的惡鬼手臂,匯聚成一個向內凹陷的、形似巨獸咽喉的恐怖峽谷。峽谷入口狹窄,兩側崖壁高聳如削,怪石突兀如同獠牙。地圖上,峽谷內部用更加細密的暗紅線條,標注着幾個潦草卻透着凶戾氣息的蠅頭小字:

**黑風峽**。

**鐵梟巢穴**。

**血池**。

旁邊還用幾個簡單的骷髏標記,標注了峽谷入口和內部幾處關鍵節點,顯然是致命的陷阱或守衛點。

黑風峽!黑風傭兵團的老巢!

林焰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布滿血絲的眼瞳深處,閃過一絲冰冷的寒芒。難怪這三個傭兵能精準地追蹤到這裏!他們本就是這裏的“主人”!或者至少,是盤踞在此的鬣狗!

魁梧傭兵首領臨死前那聲“鐵梟巢穴”,如同冰冷的毒針,刺入林焰的腦海。鐵梟……這名字本身就帶着一股陰鷙狠戾的氣息。地圖上的“血池”二字,更是透着一股令人作嘔的邪異。

這地方,絕非善地。盤踞着整個黑風傭兵團的主力,還有那個不知深淺的“鐵梟”。以他現在的狀態,闖進去,無異於自投羅網,給那所謂的“血池”再添一捧枯骨。

他緩緩卷起地圖,粗糙的獸皮觸感摩擦着指腹。這東西,是催命符,也是……指路牌?至少,它標明了哪些地方是絕對的死地。

林焰的目光移向自己枯槁的手。皮膚如同風幹的橘皮,布滿皺紋,覆蓋着大片的灰白,如同死亡的苔蘚,一直蔓延到脖頸,甚至鎖骨下方也隱隱透出灰敗的色澤。每一次心跳,都帶着生命流逝的滯澀感。青銅古燈的反哺之力,如同冰冷的鉚釘,強行將他這具破敗的身軀釘在懸崖邊緣,延緩了墜落,但並未帶來真正的生機。

獸血……只能勉強維持,延緩凶獸的躁動,卻無法逆轉生命的枯竭。

煞氣……燈油雖能修補古燈,反哺的冰冷能量也能鎮壓凶獸、穩固傷勢,但同樣無法補充根本的生命本源。

真正的續命之物……只有古獸的生命核心——獸核!或者更強大的、蘊含磅礴生命精元的天地奇珍!

地圖上,除了標注着死亡陷阱的黑風峽,還有幾處被特殊符號圈出的區域。

一處位於地圖西北邊緣,靠近一條湍急的暗河支流,旁邊畫着一棵扭曲的怪樹,樹下標注着三個模糊的小字:“赤鱗果?”。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骷髏標記,顯然也伴隨着危險。

另一處,在靠近蒼山更深處的邊緣地帶(地圖上那片區域被濃重的陰影覆蓋,顯然繪制者也不敢深入),畫着一個簡陋的、仿佛在噴吐雲霧的洞口形狀,旁邊寫着:“地火窟?硫磺味重,高溫,疑似有火系古獸巢穴。”

赤鱗果?地火窟?

林焰枯槁的眉頭微微蹙起。這些名字很陌生,但從標注的骷髏和描述來看,都伴隨着巨大的風險。尤其是那個“地火窟”,靠近未知的陰影區域,高溫和火系古獸,對他現在這具幹枯脆弱的身體來說,簡直是絕地。

但……獸核!

地圖上沒有明確標注哪裏有強大的、易於獵殺的古獸。古獸的領地本就是流動的死亡陷阱。但“地火窟”既然疑似有火系古獸巢穴,那就意味着……機會!

風險與機遇並存。向死而生。

林焰眼中那點冰冷的光,如同寒夜裏的孤星,閃爍着決絕。他沒有猶豫。黑風傭兵團折損了三個好手,其中還有一個頭目級別的人物,他們的老巢絕不會毫無察覺。此地不宜久留!

他掙扎着站起,動作牽扯着全身的劇痛,如同生鏽的機器。他迅速行動起來。

將那件相對合身的硬皮甲套在破爛的粗布短褂外面,冰冷的皮革緊貼着皮膚,帶來一絲沉重感,也帶來些許虛假的安全感。黑色油布鬥篷披上,寬大的兜帽拉低,遮住了他那頭刺目的灰白頭發和枯槁如鬼的面容,也隔絕了大部分氣息。鬥篷帶着濃重的血腥和汗味,但他毫不在意。

三柄鋒利的狼頭彎刀,他選了一把刃口最亮、手感最沉的,替換下腰間那把破舊的柴刀。另外兩把連同那柄被腐蝕的巨斧碎片,用破布條捆好,塞進包裹——或許能當材料換點東西。

水囊(烈酒)、熏肉幹、靈石、藥品、地圖,小心貼身藏好。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那把靜靜躺在苔蘚上的厚背刀上。

刀身暗沉,布滿細密的卷口和崩裂,如同飽經滄桑的戰士。刀鋒上,那些如同活物血管般蔓延的暗紅紋路,在洞內昏暗的光線下,仿佛在無聲地呼吸,散��着淡淡的凶煞氤氳。經歷了岩蜥之血、黑熊之煞、傭兵之魂的淬煉,它已不再是那把純粹的破舊殘兵,更像是一柄初露猙獰的——凶刃!

林焰枯槁的手,再次握住了冰冷粗糙的刀柄。

嗡!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凶煞之氣,帶着一種奇異的“親近”和“渴求”,順着刀柄涌入手臂,與識海中那頭被古燈之力暫時“安撫”的伴生凶獸隱隱呼應。

“老夥計……”林焰嘶啞的聲音在寂靜的洞穴中響起,如同砂礫摩擦,“路還長。”

他將沉重的厚背刀用一根堅韌的皮索,牢牢綁在背後。冰冷的刀身緊貼着脊梁骨,沉重的分量帶來一種奇異的踏實感。

他最後看了一眼地上那三具幹屍,如同看着無用的垃圾。然後,他撥開洞口垂落、沾滿雨水的藤蔓,一頭扎進了外面連綿不絕的雨幕和翻滾的濃霧之中。

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間將他包裹。能見度極低,灰白的濃霧如同粘稠的屍油,吞噬着光線和聲音,十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腳下是溼滑泥濘的腐葉層,混雜着盤根錯節的樹根和尖銳的碎石,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林焰拉低了鬥篷的兜帽,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冰冷警惕的眼睛。他辨了辨方向——不是朝着地圖上標注的黑風峽,也不是西北方那個模糊的“赤鱗果”標記,��是……朝着東南方,地圖上那片靠近“地火窟”陰影區域的邊緣!

他需要獸核!蘊含磅礴生命精元的火系獸核,或許能更好地壓制他體內那頭凶獸的地火屬性(岩蜥之血帶來的灼熱感讓他有所猜測),也可能更適合點燃古燈!

他像一頭受傷的孤狼,在死亡密林中艱難穿行。雨水順着鬥篷流淌,浸溼了內裏的衣物,帶來刺骨的寒意。他不敢動用元力驅寒,每一分力量都無比珍貴,都要留給可能的搏命時刻。他只能依靠鬥篷的遮蔽和頑強的意志,在泥濘中跋涉。

按照地圖的指引,他盡量避開標注着危險符號的區域,選擇相對“安全”的路線。即便如此,危機依舊無處不在。

剛繞過一片標注着“毒箭木”的扭曲樹林,一陣腥風毫無征兆地從側前方濃霧中撲來!一條水桶粗細、覆蓋着暗綠色粘稠鱗片、頭生獨角的巨蟒,如同鬼魅般從腐爛的落葉層下彈射而出!血盆大口張開,腥臭的毒涎滴落,直噬林焰的頭顱!

林焰瞳孔驟縮!身體在生死危機下爆發出殘存的本能!他猛地向側後方翻滾!動作狼狽而迅捷!

嗤!

巨蟒的毒牙擦着他的鬥篷邊緣掠過,堅韌的油布被腐蝕出幾縷青煙!腥臭的氣息令人作嘔!

巨蟒一擊不中,粗長的身軀如同巨鞭般橫掃而來,帶起沉悶的風聲!

林焰翻滾未停,右手已閃電般拔出腰間的狼頭彎刀!冰冷的刀鋒撕裂雨幕,帶着一股狠勁,不閃不避,朝着橫掃而來的巨蟒身軀中段,狠狠劈下!

鐺!!

火星四濺!彎刀如同劈中了堅韌的橡膠輪胎!只在暗綠色的鱗片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反震的巨力讓林焰手臂發麻,虎口崩裂!

巨蟒吃痛,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龐大的身軀瘋狂扭動,攪得泥漿和斷枝飛濺!它巨大的頭顱再次調轉,冰冷的豎瞳鎖定了林焰!

硬拼必死!

林焰眼中厲色一閃!不再猶豫!他左手猛地探入懷中,死死抓住那盞青銅古燈!識海中那頭沉寂的凶獸被死亡的威脅刺激,傳遞出狂暴的意念!

**吸!**

他心中咆哮!燃燒起一絲寶貴的生命本源,混合着凶獸的暴戾意志,狠狠灌入古燈那道彌合了三分之一的裂紋!

嗡——!

熟悉的低沉嗡鳴再次爆發!一股無形的、冰冷而貪婪的吸力瞬間籠罩了撲來的巨蟒!

巨蟒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冰冷的豎瞳中閃過一絲茫然和驚懼!它體內奔騰的妖力似乎瞬間滯澀!那股源自冷血生物的、帶着貪婪和嗜血的微弱凶煞意念,仿佛被無形之手攫取!

雖然這巨蟒並非智慧生物,凶煞之氣遠不如人類傭兵精純濃鬱,但勝在量多!絲絲縷縷的暗綠色氣流混合着稀薄的妖力,被強行從巨蟒七竅中抽出,涌向古燈!

燈身微震!裂紋邊緣的灰白光芒閃爍了一下!燈盞內那絲暗沉的“燈油”似乎壯大了一絲絲,裂紋也極其微弱地彌合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一丁點。

反哺的冰冷能量流瞬間涌入林焰體內,鎮壓下因催動古燈而引發的凶獸躁動,也讓他翻滾躲避時撕裂的傷口傳來一陣冰涼的舒適感。

巨蟒只是被吸力影響了一瞬!但這一瞬,對林焰來說足夠了!

他趁着巨蟒僵直的刹那,身體如同泥鰍般,猛地鑽入旁邊一片茂密帶刺的灌木叢中!鋒利的尖刺劃破了鬥篷和皮甲,在皮膚上留下細密的血痕,但他毫不在意!亡命地向濃霧深處鑽去!

身後傳來巨蟒暴怒的嘶吼和瘋狂抽打灌木的聲音,但並未追來。顯然,那詭異的吸力讓它感到了本能的恐懼,它更願意守着自己的領地。

林焰在濃霧和雨幕中亡命奔逃,直到確認徹底甩掉了巨蟒,才靠着一棵巨大的朽木樹幹,劇烈喘息。雨水混合着冷汗,從枯槁的臉上淌下。剛才強行催動古燈,又燃燒了一絲生命本源,額角那灰白的死亡色澤,似乎又向下蔓延了微不可察的一線。

他掏出地圖,手指在冰冷的獸皮上摩挲。東南方……地火窟……距離還很遠。沿途標注的危險符號如同猙獰的獠牙。

他收起地圖,從懷裏摸出那個粗布包裹。裏面剩餘的暗紅獸血已經不多,在雨水的滲透下變得冰冷粘稠。他毫不猶豫地蘸起一捧,灌入口中。冰冷的腥氣混合着狂暴的意念碎片沖入腦海,帶來熟悉的灼痛和獸性沖擊。識海中的凶獸貪婪地吞噬着,發出滿足的嘶鳴,暫時壓制了生命流逝的虛弱感。

補充完畢,他再次扎進雨幕。像一個行走在刀鋒上的幽靈,在死亡與續命的夾縫中,朝着那未知的、噴吐着硫磺與烈焰的“地火窟”,艱難前行。

雨,不知疲倦地下着。沖刷着血跡,也沖刷着足跡。

就在林焰離開那片與巨蟒遭遇的區域約莫半個時辰後。

濃霧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粗暴地排開!

幾道同樣披着黑色油布鬥篷、但氣息更加沉凝、渾身散發着濃烈血腥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林間空地上。爲首一人,身形並不特別魁梧,甚至有些瘦削,但他站在那裏,周圍的雨絲仿佛都自動避開,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陰冷和鐵鏽般的殺意。

他緩緩蹲下身,枯瘦如同鷹爪的手指,輕輕拂過地面上凌亂的腳印、打鬥的痕跡,以及……那幾縷被巨蟒毒涎腐蝕發黑的鬥篷碎片。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那片帶刺灌木叢中,幾滴尚未被雨水完全沖刷掉的、暗紅色的新鮮血跡上。

兜帽的陰影下,一張瘦削得如同骷髏、顴骨高聳、嘴唇薄如刀鋒的臉緩緩抬起。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裏,瞳孔是詭異的暗灰色,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只有純粹的、凍結一切的冰冷和殘忍。

“血……還是熱的。”一個沙啞如同砂紙摩擦、不帶絲毫溫度的聲音響起,正是那個瘦削如鬼的首領。他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沾着血跡和雨水的手指,暗灰色的瞳孔微微轉動,如同毒蛇鎖定了獵物逃竄的方向——東南方!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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