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鶴安的馬車剛駛出宮門不遠,尚未轉入喧鬧的御街,便被人硬生生攔在了半道。
只見謝韶華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擋住了去路。
侍從掀起簾幕。
她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一身素淨的月白長裙,發間只簪了一朵小小的淡粉色絨花,噙着淚的眼睛微微紅腫。
宛如一朵被暴雨摧殘過的小白花,纖弱的身姿在秋風中搖搖欲墜,十分惹人憐惜。
“太子哥哥……”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我知道,一定是謝盈!一定是那個賤人使了見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了您,對不對?!”
她膝行兩步,靠近轎輦,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聲音哀婉淒切,卻字字句句都在往謝盈身上潑着最髒的污水。
“她的生母本就是煙花柳巷裏最下賤的娼妓,她和她那個娘一樣,骨子裏就流着肮髒的血!我之前顧念着謝府的臉面,才沒有對殿下多言……可她平日裏就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拉扯不清,眉來眼去!說不定,說不定她的身子早就被那些男人……”
“夠了!”
冰冷的低喝帶着厭惡,打斷了謝韶華聲淚俱下的表演。
周鶴安端坐轎中,只覺得面前的人卑劣至極。
謝韶華刻意僞裝出的,梨花帶雨的柔弱可憐姿態無法讓男人有半絲的動容。
他只看見了她眼底翻涌的怨毒和算計,聽見了她口中污蔑謝盈的污言穢語。
不過是一個靠着下作手段爬回謝府,又唆使丫鬟散布什麼太子妃流言,妄圖憑借謝家之勢攀附東宮的蠢貨。
心思歹毒,手段低劣,連謝盈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與謝盈翻雲覆雨的人是他,摸遍她每一寸的人也是他。
謝盈是不是幹淨的,他比謝韶華清楚千萬倍。
“你姓謝,孤姓周,誰給你的膽子,喚孤哥哥?還是說……謝家有不臣之心。”
謝韶華渾身一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不,不敢。”
她強忍着屈辱,帶着哭腔辯解:“可,可是母親說……以前謝盈她也是這般稱呼殿下的……”
“呵。”
轎中傳來一聲極輕的冷笑,語氣裏的輕蔑和厭惡仿佛扇在謝韶華的臉上。
“你是什麼醃臢東西,也配……與她相提並論。”
赤裸裸的鄙夷,徹底擊碎了謝韶華殘存的理智。
嫉妒、怨恨、不甘……
她可是謝家嫡女,在他口中竟成了醃臢東西!
“殿下!我究竟哪裏比不上那個賤人!我那麼愛你,爲你付出了那麼多!”
謝韶華尖叫一聲,瘋狂地就朝着轎輦撲了過去,恨不能找周鶴安問個清楚,什麼柔弱僞裝,什麼大家閨秀的體統,全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放肆!”
侍衛攔在跟前,抽刀厲喝。
謝韶華頓時心神俱顫,嚇得踉蹌數步摔倒在地,精心梳理的發髻徹底散亂。
她捂着被擦出血的胳膊,疼得蜷縮起來。
怎麼會這樣?她那麼喜歡他!從前因爲自己身份卑微,她只敢將這份愛慕深藏心底。
如今,她已是名正言順的謝家嫡女了!身份尊貴!他爲什麼還要這樣對她?爲什麼連一絲一毫的憐憫和好臉色都不肯施舍?
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謝家嗎?
還是說……那個賤人真的在他心裏占據了位置?!
她究竟有哪裏比不上謝盈!
那張臉?那副身子?還是那不知廉恥的狐媚功夫?!
轎簾落下,仿佛剛才不過是一只蒼蠅在嗡嗡亂叫。
周鶴安懶得再看外面的鬧劇一眼,他靠在柔軟的車廂壁上,緩緩闔上雙目。
“走。”一個冰冷的字眼從轎中傳出。
侍衛得令,馬車平穩地從摔倒在地的謝韶華身邊駛過。
只留下謝韶華一人,癱坐在地上,她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怨毒不甘,還有被羞辱後的瘋狂。
她死死攥緊了拳頭:“……我一定要當上太子妃!”
“一定!太子哥哥,你一定會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搶走你!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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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碾過官道的青石,最後停在東宮殿門前。
周鶴安沉着臉踏入殿內,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往日覺得還能湊合住人的東宮,此刻看哪兒都透着一股子礙眼。
殿外庭院裏,太監們正給幾株新移栽的珍貴紫玉蘭澆水,這本是前幾日他誇贊不錯的景致,此時瞧着也覺得無比刺目。
“福全!”
他語氣冷硬。
一直屏息凝神跟在後面的內侍總管福全立刻躬身上前,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奴才在。”
“把那幾棵樹,”周鶴安抬手,修長的手指直指那幾株紫玉蘭,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厭棄,“都拔了,礙眼!”
“啊?殿下……”
福全下意識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愕和心疼。
這可是前幾日才從南邊快馬加鞭運來的名品,根土都沒捂熱乎呢!
但他對上周鶴安那雙深不見底、翻涌着戾氣的眸子,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是,奴才遵命!這就去辦!”
周鶴安大步流星走進殿內,那股煩躁也如影隨形。
殿內香煙嫋嫋。
“熏的什麼香?”
“啓稟殿下,是前日從皇寺新進的龍涎香。”
“不是別的?”
“殿下沒有吩咐,奴婢不敢換新香。”
周鶴安目光沉沉,這龍涎香價值千金,是往日他最喜歡的味道,清雅悠遠,聞着便能讓人靜心,可今日這香氣,反倒讓他格外心煩,甚至有些令人作嘔。
他頓住腳步,眉頭擰起:“難聞,換了!”
侍立在一旁的小宮女嚇得渾身一抖,差點打翻手裏的香爐,慌忙跪下:“是。奴婢這就去換!”
宮人們個個噤若寒蟬,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地縫裏。
周鶴安滿身寒意走到桌案前坐下,看着堆積如山的奏折,只覺得那些字跡都比平日醜了許多,讓人看着頭疼。
就在這死寂的氛圍中,一道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聽風,周鶴安最得力的心腹暗衛首領,他一身利落的玄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殿內。
而後徑直走到周鶴安身前三步處,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動作幹淨利落:“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