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
那聲音如同無數細小的骨片在摩擦,冰冷、粘膩,帶着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穿透力,瞬間蓋過了林間偶爾的鳥鳴和風吹樹葉的簌簌聲。伴隨着聲音,那片長滿鋸齒狀邊緣葉片的茂密灌木叢劇烈地晃動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正要從那幽暗的深處強行擠出!
數點幽綠的光芒,如同浸透了毒液的鬼火,在枝葉的縫隙間死死鎖定着林晚和阿婆。貪婪、冰冷、純粹的惡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她們的靈魂!
“是鬼臉猴!成群的!” 阿婆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林晚從未聽過的驚駭!她枯瘦的手臂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猛地將林晚和兩個孩子往自己身後一拽,同時手中的老竹杖如同毒蛇般閃電般刺出,精準地點在她們剛才休息的大石頭上!
“嘎——!”
一聲尖銳刺耳、如同金屬刮擦玻璃般的厲嘯驟然響起!一道快如閃電的灰影幾乎在竹杖點中石頭的同時,從灌木叢中爆射而出,擦着竹杖的尖端掠過!鋒利的爪子帶起的勁風,刮得林晚臉頰生疼!
那東西落在不遠處的另一塊石頭上,終於顯露出全貌。體型比普通猴子略小,渾身覆蓋着灰黑相間的短硬毛發,最可怖的是它的臉——沒有普通猴子的靈動,整張臉如同被揉皺又強行拉平的粗糙樹皮,褶皺縱橫,偏偏在褶皺的中心,生着一雙比例大得嚇人、幾乎占據了半張臉的幽綠眼珠!此刻,這雙綠眼正死死盯着阿婆,裂開的嘴裏露出細密尖銳的獠牙,發出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嗬嗬”聲。
“鬼臉猴?!” 林晚的心髒狂跳,深海特工的記憶碎片翻涌,瞬間調出關於這種生物的零星信息:苗疆深山傳說中的邪物,群居,性情凶殘狡詐,爪牙帶毒,尤其嗜好活物的新鮮血液和腦髓!更可怕的是,它們似乎對某些特殊的氣味和能量波動極其敏感!
枯血藤的邪氣!雷火砂的陽煞!果然引來了這些鼻子靈的髒東西!
“不止一只!” 阿婆急促地低吼,竹杖橫在身前,渾濁的老眼死死掃視着晃動的灌木叢。只見那幽暗之中,更多的灰影在攢動,一雙又一雙冰冷的幽綠光點接連亮起,如同地獄之門的開啓!濃烈的腥臊惡臭隨着山風彌漫開來。
“哇啊——!” 被母親緊緊護在懷裏的小寶顧晞,似乎被這濃烈的惡意徹底嚇壞了,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大寶顧宸也被這恐怖的氛圍感染,小臉煞白,死死抱住林晚的脖子,將臉埋進去,無聲地啜泣着。
“別怕!寶貝別怕!媽媽在!” 林晚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一手更緊地摟住小寶,另一只手反手護住背後的大寶,冰冷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匕首,掃過那些蠢蠢欲動的幽綠光點。她全身肌肉緊繃,精神高度集中,雖然力量遠未恢復,但深海特工的戰鬥本能已然蘇醒。她快速評估着形勢:數量不明,至少有五只以上!地形不利,處於半山腰的開闊坡地,一旦被圍,後果不堪設想!阿婆年老,兩個孩子毫無自保之力!唯一的優勢是,這些鬼東西似乎對阿婆手中的老竹杖和剛才那一下試探有所忌憚!
“阿婆!不能硬拼!找路退!” 林晚語速極快,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
“知道!” 阿婆同樣經驗老辣,她一邊警惕地揮舞竹杖,做出威懾的姿態,一邊用眼角餘光飛快地掃視着周圍的地形。“左邊!那片箭竹林!密!它們鑽着費勁!快!”
“走!” 林晚沒有絲毫猶豫,幾乎是阿婆話音落下的同時,她猛地彎腰,將因爲恐懼而有些癱軟的小寶顧晞往懷裏一抄,同時低喝一聲,“大寶抱緊!” 背後的大寶顧宸立刻用小手死死箍住母親的脖子。林晚如同離弦之箭,朝着阿婆所指的那片密集、竹竿如同標槍般直立的箭竹林沖去!動作迅捷得完全不像一個精血虧損、背着抱着兩個孩子的虛弱母親!
“嘎嘎嘎——!”
鬼臉猴群顯然被她們的突然動作激怒了!尖銳的嘶鳴聲如同群鴉亂叫!數道灰影如同離弦之箭,從灌木叢中爆射而出,帶着腥風,直撲落在最後的阿婆和林晚的後背!
“滾開!” 阿婆厲喝一聲,手中老竹杖舞成一片灰影,帶着嗚嗚的破空聲,精準地抽向最先撲來的兩只鬼臉猴!
啪!啪!
兩聲悶響!竹杖蘊含了阿婆畢生的經驗和一股狠勁,抽得兩只鬼臉猴怪叫着倒飛出去,撞在樹幹上。但更多的鬼影已經繞過竹杖的防御圈,鋒利的爪子閃着寒光,抓向林晚背後的大寶顧宸!
千鈞一發!
林晚甚至能感覺到背後襲來的冰冷腥風!她沒有回頭,但全身的感知已經提升到極致!就在那爪子即將觸碰到大寶後背衣物的刹那,林晚猛地一個矮身側滑,險之又險地避開爪鋒!同時,她的腳尖如同長了眼睛般,精準地踢中地面一塊鬆動的、棱角尖銳的山石!
嗖——!
山石帶着呼嘯,如同炮彈般射向追擊最近的那只鬼臉猴!
“嘰!” 鬼臉猴怪叫一聲,本能地揮爪格擋。山石被拍碎,但碎石也阻擋了它瞬間的追擊。
借着這毫厘之差的空隙,林晚抱着小寶,背着大寶,如同靈活的狸貓,一頭扎進了那片密集得幾乎無法通行的箭竹林!尖銳的竹葉邊緣瞬間在她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劃出細密的血痕,但她渾然不覺!
阿婆也緊隨其後,揮舞竹杖逼退糾纏,矮身鑽了進來。
箭竹林內部光線昏暗,竹竿密集交錯,僅容一人勉強側身通行。對於體型相對瘦小的鬼臉猴來說,這密集的竹林同樣是巨大的障礙。它們在外圍憤怒地嘶叫、跳躍,用鋒利的爪子撕扯着堅韌的竹竿,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幽綠的眸子在竹葉縫隙間閃爍,如同鬼火跳躍,卻一時無法立刻突入。
“快!順着坡往下!下面有條幹溝!” 阿婆急促地喘息着,臉上被竹葉劃出幾道血痕,但眼神依舊銳利。她熟悉這片山林,知道這條箭竹林的盡頭連着一條被山洪沖刷出來的、遍布卵石的幹涸河溝,那裏視野相對開闊,也更容易擺脫糾纏。
林晚沒有絲毫停頓,抱着小寶的手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她側着身體,在密集的竹竿縫隙中艱難卻快速地穿行。大寶顧宸緊緊貼着她的後背,小身體還在微微發抖,但似乎母親的體溫和速度給了他一絲安全感。小寶顧晞的哭聲在顛簸中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小臉埋在母親懷裏。
身後,鬼臉猴憤怒的嘶叫和抓撓竹竿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林晚甚至能感覺到幾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她的後心。她咬緊牙關,不顧肺部如同風箱般撕裂的疼痛和內傷的抽動,將速度催動到極致。阿婆跟在後面,不時用竹杖狠狠敲擊竹竿,發出巨大的聲響,試圖震懾和幹擾追擊者。
不知在狹窄黑暗的箭竹林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終於透出亮光,密集的竹竿也變得稀疏。林晚猛地沖出竹林,眼前豁然開朗!
下方是一條寬闊的、鋪滿大小不一鵝卵石的幹涸河床。陽光毫無遮擋地灑下來,驅散了林中的陰冷。河床對面,是相對平緩、植被稀疏的山坡,一條若隱若現的羊腸小道蜿蜒通向山下。
“跳下去!順着河床往東跑!” 阿婆緊隨其後沖出,指着河床的方向大吼。
河床的落差有兩三米高。林晚沒有絲毫猶豫,看準下方一塊相對平坦、沒有大石頭的卵石灘,抱着小寶,護着背後的大寶,縱身一躍!
噗通!
沉重的落地聲伴隨着腳踝傳來的劇痛!林晚悶哼一聲,踉蹌着向前撲倒,但她死死護住懷中的小寶,用後背承受了大部分的沖擊,重重地摔在堅硬的卵石上!劇痛讓她眼前一黑,喉嚨裏涌上一股腥甜!
“嗚哇——!” 劇烈的顛簸和沖擊讓小寶再次放聲大哭。背後的大寶也發出一聲驚恐的嗚咽。
“妹崽!” 阿婆的聲音帶着驚惶,她年紀大了,不敢直接跳,正手腳並用地從旁邊一個稍緩的斜坡滑下來。
林晚強忍着眩暈和全身散架般的疼痛,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就在這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箭竹林邊緣的陰影裏,幾道灰影如同附骨之蛆般緊跟着竄了出來!是鬼臉猴!它們竟然放棄了竹林,直接從邊緣繞行追下來了!速度比她們快得多!
爲首那只最大的鬼臉猴,幽綠的眼中閃爍着殘忍的興奮,裂開的大嘴滴落着腥臭的涎液,四肢着地,如同灰色的閃電,直撲摔倒在地、行動不便的林晚和她懷中的孩子!鋒利的爪子瞄準了小寶顧晞脆弱的脖頸!
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逼近!
“不——!” 林晚目眥欲裂,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她下意識地想要翻身用身體擋住,但剛才的摔傷讓她動作遲滯!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吼——!!!”
一聲低沉、雄渾、充滿了無上威嚴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猛然從河床對面的山坡密林中炸響!
那聲音帶着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令百獸俯首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所有鬼臉猴的心頭!
嘎——!!!
撲向林晚的那只最大的鬼臉猴,動作瞬間僵在半空!它眼中的殘忍興奮被極致的恐懼取代!全身的毛發如同觸電般根根炸起!它發出一聲淒厲到變形的尖叫,仿佛遇到了天敵克星,再也顧不上獵物,猛地一個急刹車,硬生生扭轉身軀,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亡命般朝着來時的箭竹林方向瘋狂逃竄!
其他的鬼臉猴更是如同被滾水澆到的螞蟻,發出驚恐萬狀的嘶鳴,屁滾尿流地跟着頭猴,化作一道道灰色的殘影,眨眼間便消失在茂密的叢林深處,只留下滿地狼藉的爪印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腥臊惡臭。
一切發生得太快,從咆哮響起,到鬼臉猴群潰逃,不過呼吸之間!
劫後餘生的巨大落差讓林晚渾身脫力,抱着依舊大哭的小寶,癱坐在冰冷的卵石上,劇烈地喘息着,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背後的大寶顧宸似乎也被那聲咆哮震懾,停止了啜泣,小臉茫然地抬起來,烏溜溜的大眼睛望向河床對面的密林。
阿婆也滑到了河床,踉蹌着沖到林晚身邊,驚魂未定地看着鬼臉猴消失的方向,又望向對面那片深邃寂靜的山林,布滿皺紋的臉上充滿了敬畏和後怕。
“是…是山君大人…” 阿婆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雙手合十,朝着對面的山林深深拜了下去,“多謝山君大人顯靈相救…”
林晚也順着阿婆的目光望去。那片密林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幽深靜謐,仿佛剛才那聲驚退群邪的恐怖咆哮從未響起過。只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淡薄卻令人心神悸動的威壓氣息,證明着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山君?是老虎?還是…這苗疆深山之中,某種更神秘的存在?
無論如何,是這聲咆哮救了她們母子的命!林晚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激和敬畏。她掙扎着想要站起來行禮,但腳踝鑽心的疼痛讓她再次跌坐回去。
“別動!” 阿婆連忙扶住她,目光落在她腫脹的腳踝和手臂、小腿上被箭竹劃出的密密麻麻的血痕上,心疼不已,“傷着了!快讓我看看!”
阿婆迅速檢查林晚的傷勢。腳踝扭傷嚴重,已經腫得像饅頭。身上被箭竹劃破的傷口雖不深,但數量衆多,滲着血珠,在冰冷的河風吹拂下,更是帶來刺骨的寒意。
“必須趕緊處理!這鬼地方不能久留!” 阿婆當機立斷。她撕下自己裏衣幹淨的布條,就着水囊裏僅剩的清水,快速地爲林晚清洗手臂和小腿上的傷口。又從隨身的藥包裏翻出搗爛的止血草藥,仔細地敷在較深的傷口上,再用布條包扎好。
至於扭傷的腳踝,阿婆的手法更是老道。她讓林晚忍着痛,雙手握住她的腳掌和小腿,猛地一拉一推!
“咔吧!”
一聲輕微的骨骼復位聲響起。劇烈的疼痛讓林晚瞬間倒吸一口冷氣,額頭冷汗涔涔。但隨即,腳踝處那種錯位的劇痛感確實減輕了不少。
“骨頭正回來了,但筋肯定傷了!不能用力!” 阿婆用布條將林晚的腳踝緊緊固定住,又找了兩根結實的樹枝做成簡易夾板,“得找根拐杖撐着走!”
阿婆的目光落在河灘上散落的枯枝上。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趴在林晚背上的大寶顧宸,突然扭動着小身子,咿咿呀呀地指向不遠處河灘邊緣一叢不起眼的、長着寬大心形葉片的藤蔓植物。
林晚和阿婆都愣了一下。阿婆順着大寶指的方向看去,眼睛微微一亮:“是‘過山龍’?這東西的藤子韌得很,做拐杖正好!”
阿婆走過去,選了一根粗細合適、筆直堅韌的藤蔓,用柴刀費力地砍了下來,削去枝葉,一根天然結實的拐杖便做成了。
林晚將拐杖拄在腋下,嚐試着站起來。腳踝依舊疼痛,但有了支撐,至少可以勉強行走了。
“走吧!趁着日頭好,趕緊下山!” 阿婆重新背起行囊,將哭累了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小寶顧晞接過來抱着,又幫林晚調整好背着大寶顧宸的背帶,確保牢固。
一老三少,帶着滿身的疲憊和傷痕,互相攙扶着,再次踏上了下山的道路。這一次,阿婆走得更慢,更小心,時刻注意着林晚的腳傷和周圍的環境。林晚拄着粗糙的藤杖,每一步都伴隨着腳踝的刺痛和內傷的抽動,但她咬緊牙關,眼神堅定地望着山下越來越開闊的視野。
鬼臉猴的襲擊和那聲神秘的山君咆哮,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記憶裏。這大山的神秘與危險,遠超她的想象。離開,是唯一的選擇。
走走停停,跋涉了整整一天。當夕陽的餘暉將山巒染成一片金紅時,她們終於看到了山腳的輪廓,以及遠處山谷中升起的、代表着人煙的嫋嫋炊煙。一條被山洪沖刷出來的、相對寬闊的土路出現在眼前,蜿蜒着通向山外。
“快了!順着這條路走,天亮前就能到鎮子口!那裏有車去縣城!” 阿婆指着土路,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
希望就在前方!林晚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疼痛和疲憊,拄着藤杖,加快了些許腳步。
暮色四合,山路崎嶇。她們不敢在野外過夜,只能借着最後的天光趕路。林晚的腳踝越來越痛,每一次落地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額頭的冷汗就沒幹過。阿婆抱着小寶,腳步也沉重了許多。只有大寶顧宸趴在母親背上,似乎因爲靠近人煙,又或許是白天驚嚇過度,此刻已經沉沉睡去,發出均勻細微的呼吸聲。
當天空徹底被墨藍浸透,點點星辰初現時,前方終於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燈火!一個依着山勢而建、規模不大的小鎮輪廓在夜色中顯現出來。鎮口豎着一塊簡陋的木牌坊,上面寫着三個模糊的字:青石鎮。
“到了!” 阿婆的聲音帶着解脫的沙啞。
疲憊不堪的四人終於踏入了青石鎮的範圍。鎮子很小,只有一條主街,兩邊是低矮的磚瓦房或木屋,大多已經熄燈,只有零星幾戶還透着昏黃的燈光。街道坑窪不平,彌漫着牲畜糞便和柴火煙混合的氣味。
她們的目標是鎮子另一頭的簡陋汽車站,那裏有每天一班開往縣城的破舊中巴車。阿婆知道車站旁邊有一家便宜的小旅店。
就在她們互相攙扶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昏暗寂靜的主街上時——
“嗚…哇…” 原本在阿婆懷裏昏睡的小寶顧晞,突然毫無征兆地再次哭鬧起來!這一次的哭聲充滿了煩躁和強烈的不安,小小的身體在阿婆懷裏扭動掙扎,小手指着前方街道拐角處一家還亮着燈的、掛着“雜貨鋪”招牌的小店,拼命地向後縮,仿佛那裏有什麼讓她極其厭惡和恐懼的東西!
幾乎同時,林晚背後熟睡的大寶顧宸也猛地驚醒,發出一聲短促的、帶着驚恐的嗚咽,小身體緊緊貼在林晚背上,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服。
又來了!
林晚和阿婆的心同時一沉!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她們猛地停住腳步,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射向那家還亮着燈的雜貨鋪!
雜貨鋪的門虛掩着,昏黃的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光帶。門口放着一個髒兮兮的泔水桶,散發着餿臭味。看起來並無異常。
但兩個孩子異常同步的劇烈反應,絕不會是空穴來風!
林晚和阿婆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和凝重。這小小的青石鎮,難道也藏着什麼不幹淨的東西?還是…枯血藤的因果,如影隨形?
“繞路!” 林晚當機立斷,聲音壓得極低。她寧願多走幾步,也絕不靠近那透着詭異氣息的亮燈雜貨鋪!
阿婆用力點頭,抱着哭鬧掙扎的小寶,護着林晚和她背後的大寶,小心翼翼地貼着街邊房屋的陰影,屏住呼吸,如同最謹慎的獵手,無聲無息地繞過了那家雜貨鋪,朝着汽車站的方向快速移動。
直到將那點昏黃的燈光遠遠甩在身後,小寶顧晞的哭聲才漸漸平息下來,變成委屈的抽噎。大寶顧宸緊繃的小身體也慢慢放鬆。
林晚和阿婆卻絲毫不敢放鬆警惕。這趟出山之路,遠比她們想象的更加波詭雲譎。前方等待她們的汽車站和通往縣城的班車,是希望,還是另一場未知風波的起點?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青石鎮簡陋的汽車站已經人頭攢動。空氣裏彌漫着劣質煙草、汗臭、牲畜糞便和廉價早點的混合氣味,嘈雜的方言吆喝聲、孩童的哭鬧聲、雞鴨裝在籠子裏的撲騰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亂的市井交響。
一輛車漆斑駁、沾滿泥漿、如同風燭殘年老人的破舊中巴車,如同喘不過氣的老牛,吭哧吭哧地停在滿是泥濘和水窪的車站空地上。司機是個滿臉橫肉、叼着劣質卷煙的中年漢子,正用粗嘎的嗓子不耐煩地催促着:“去縣城的!快上車!擠一擠!擠一擠!再不上開走了啊!”
人群如同沙丁魚罐頭般朝着那扇狹窄的車門涌去。扛着麻袋的農夫,背着背簍的婦人,提着雞鴨籠子的商販,還有幾個穿着稍微體面些、大概是去縣城辦事的鎮民,全都擠作一團。
林晚用阿婆給的靛藍頭巾將自己大半張臉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沉靜卻帶着疲憊的眼睛。她拄着藤杖,左腳腳踝處用布條和樹枝固定着,腫脹並未完全消退,每走一步都牽扯着疼痛。背後用厚實的靛藍背帶穩穩背着大寶顧宸,小家夥似乎被這嘈雜混亂的環境弄得有些不安,小臉繃着,烏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阿婆則抱着裹在舊襁褓裏的小寶顧晞,緊緊跟在林晚身邊,用身體護着她們母子。
“讓一讓!讓一讓!有娃兒!” 阿婆用帶着濃重口音的官話大聲喊着,奮力在人潮中爲林晚開出一條縫隙。她雖然年老,但常年勞作的力量不小,加上抱着孩子,周圍的人倒也下意識地讓開些許。
好不容易擠到車門前,濃烈的汗臭、劣質煙草和不知名酸餿氣味混合的熱浪撲面而來,熏得人幾乎窒息。車內更是擁擠不堪,破舊的座椅上早已坐滿了人,過道上也塞滿了行李和席地而坐的乘客,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上去上去!後面擠擠!” 司機不耐煩地揮着手,目光掃過林晚包着頭巾的臉和受傷的腳,又看了看阿婆和她懷裏的嬰兒,眉頭皺得更緊,“帶這麼多東西,加錢!”
阿婆連忙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布包,數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遞過去。司機一把抓過,隨手塞進油膩的褲兜,不再理會她們。
林晚忍着腳踝的劇痛和車廂內令人作嘔的氣味,在阿婆的攙扶下,艱難地擠上車。目光迅速掃過車廂——連過道都幾乎沒有空隙了!只有靠近司機座位後面引擎蓋的位置,因爲高溫和噪音,相對空一些,但那裏也堆着幾個鼓鼓囊囊的麻袋,只留下一點狹窄的空間。
“去那邊!坐引擎蓋上!總比站着強!” 阿婆當機立斷,護着林晚艱難地挪過去。
引擎蓋散發着灼人的高溫,轟鳴聲震耳欲聾,汽油味混雜着各種體味,環境惡劣到了極點。但此刻也顧不上許多了。林晚在阿婆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地側身坐在滾燙的引擎蓋邊緣,受傷的左腳勉強伸直。阿婆則抱着小寶,緊挨着她坐在旁邊一個麻袋上。林晚將背後的大寶解下來,抱在懷裏。狹小的空間裏,她們四個人幾乎擠成了一團。
大寶顧宸似乎被這轟鳴聲和高溫嚇到了,小嘴一癟就要哭。林晚連忙輕輕拍着他的背,低聲安撫:“宸宸乖,不怕,很快就到了。” 或許是母親的聲音起了作用,小家夥強忍着眼淚,把小臉埋在林晚胸前。
阿婆懷中的小寶顧晞卻顯得異常煩躁,小腦袋不安地轉動着,咿咿呀呀地哼唧,似乎在抗拒這污濁的環境。
“忍忍,娃兒,忍忍。” 阿婆心疼地拍着小寶,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掃視着周圍擁擠的人群。
司機粗暴地關上車門,中巴車發出一陣劇烈的顫抖和更加響亮的轟鳴,如同垂死的巨獸般,搖搖晃晃地駛出了青石鎮,駛上了更加顛簸、塵土飛揚的盤山公路。
車廂如同一個巨大的、悶熱搖晃的蒸籠。每一次顛簸都讓林晚受傷的腳踝傳來鑽心的疼痛,身體隨着車廂的搖擺不斷撞擊着旁邊堅硬的麻袋和滾燙的引擎蓋。汗水浸透了她的頭巾和衣服,粘膩地貼在皮膚上。污濁的空氣讓人窒息。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車子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爬行,窗外是單調重復的荒涼山景。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駛入一段相對平緩的路段。車廂內的高溫和噪音讓大部分乘客昏昏欲睡。連一直煩躁不安的小寶顧晞也在阿婆的輕拍下,漸漸閉上了眼睛。
林晚也疲憊到了極點,眼皮沉重,抱着大寶的手臂有些發麻。就在她的意識也快要被疲憊和傷痛拖入混沌時——
“呃…嗬…嗬嗬…”
一陣極其怪異、仿佛被扼住喉嚨般的痛苦喘息聲,突兀地在嘈雜的車廂中響起!
那聲音來自她們斜前方,隔着兩排座位的一個男人!
林晚瞬間驚醒!深海特工的本能讓她立刻鎖定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穿着深灰色中山裝、體型微胖的男人。他此刻臉色呈現出一種可怕的、如同死人般的灰敗和青紫!豆大的汗珠如同小溪般從他額頭上滾落,瞬間浸溼了衣領!他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布料在巨大的力量下被揉成一團,指關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則痙攣般地伸向喉嚨,仿佛那裏被無形的繩索死死勒住!他的眼睛驚恐地圓睜着,眼球布滿血絲,向外凸出,充滿了瀕死的絕望和痛苦!嘴巴大張着,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可怕抽氣聲!
心絞痛!急性心肌梗死!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男人隨時可能猝死!
“爸!爸!你怎麼了爸!” 男人旁邊,一個穿着白襯衫、戴着金絲眼鏡、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猛地撲上去,扶住父親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帶着哭腔,充滿了驚恐和慌亂,“藥!你的速效救心丸呢?!”
“在…在…口袋…” 中年男人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身體因爲劇痛而劇烈地抽搐着。
年輕男子手忙腳亂地翻找着父親的上衣口袋,終於摸出一個小小的棕色瓷瓶。他顫抖着手拔開瓶塞,倒出幾粒細小的、朱紅色的藥丸,就要往父親嘴裏塞。
“等等!” 一個帶着濃重口音的驚呼聲響起,是坐在男人另一側的一個穿着花布衫、看起來像是本地農婦的大嬸,她驚恐地指着男人的臉,“他…他臉都紫了!嘴張不開啊!這藥丸…塞不進去!要噎死的!”
年輕男子動作一僵,看着父親牙關緊咬、青紫扭曲的臉龐,手中的藥丸顫抖着,徹底慌了神,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怎麼辦?!怎麼辦啊!司機!停車!快送醫院!”
“停車?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山野嶺!哪來的醫院!” 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一眼,也嚇了一跳,但隨即煩躁地吼道,“最近的鎮衛生所也得開一個多小時!他這樣撐得住嗎?!”
車廂內瞬間炸開了鍋!乘客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睡意全無,驚恐地看着那瀕死的男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着,卻無人敢上前。
“讓我看看!” 一個沉穩冷靜的女聲穿透了嘈雜,清晰地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過來!
只見那個一直沉默地坐在引擎蓋旁、包着頭巾、拄着藤杖的年輕女人(林晚),不知何時已經將懷中的孩子交給了旁邊的苗族老阿婆。她支撐着藤杖,艱難地站了起來,雖然腳步虛浮,身形因爲腳傷而微微不穩,但那雙露在頭巾外的眼睛,卻清澈、銳利,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鎮定和力量!
她拄着藤杖,一步一步,在狹窄擁擠、堆滿行李的過道中艱難地挪向發病的男人。每一步都牽扯着腳踝的劇痛,但她走得異常沉穩。車廂內嘈雜的聲音仿佛瞬間低了下去,乘客們下意識地爲她讓開一條縫隙,目光復雜地看着這個突然站出來的年輕女人。
“你…你是醫生?” 年輕男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帶着哭腔急切地問。
林晚沒有回答。她已經挪到了男人身邊。近距離觀察,情況比她想象的更糟!男人的瞳孔已經開始有些渙散,嘴唇完全紫紺,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止,脈搏更是細弱欲絕,如同風中殘燭!
刻不容緩!
“扶穩他!解開領口!讓他平躺!” 林晚語速飛快地下達指令,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年輕男子下意識地照做,和阿婆一起幫忙將男人小心地放倒在狹窄的過道上。
林晚丟掉藤杖,單膝跪在男人身邊,無視了肮髒的地板和腳踝的劇痛。她迅速從自己貼身的靛藍布包夾層裏,摸出一個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用蠟密封得嚴嚴實實的黑色小蠟丸!
這是她最後的底牌之一!用極其珍貴的秘境寧神草粉末混合微量枯血藤花粉(經過特殊炮制祛除邪性、僅保留其強效凝血刺激心髒的特效),再加入少量老參粉末,以“寧”字符紋意境融煉而成的救急藥丸!一共只有三顆!她命名爲“定心丸”!本是留着給自己或孩子遭遇致命危機時吊命用的!
此刻,面對一條即將逝去的生命,林晚沒有絲毫猶豫!她用力捏碎蠟封!一股極其清冽、又帶着一絲若有若無血腥氣的奇異藥香瞬間彌漫開來,竟奇異地壓下了車廂內的污濁氣味!
林晚用指甲小心地刮下一點比芝麻粒還要微小的黑色藥粉,動作快如閃電!她一手掐開男人緊咬的牙關,另一只手將這點微不可查的藥粉,精準地彈入了他微微顫抖的舌根深處!
同時,她口中低喝,如同下達指令:“銀針!”
一直緊跟在林晚身後、緊張注視着的阿婆,立刻心領神會,飛快地從自己隨身的小布包裏摸出幾根用布包裹的、打磨得鋥亮的苗醫銀針,遞了過去!
林晚接過銀針,看也不看,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靈動!在年輕男子和周圍乘客驚愕的目光中,她手中的銀針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精準無比地刺入了男人手腕內側的內關穴、手臂的郄門穴、以及頭頂的百會穴!針尾微微顫動,發出細微的嗡鳴!
銀針入穴,刺激經絡!舌根那點微量的“定心丸”藥粉,在唾液的作用下迅速化開!枯血藤花粉那被祛除了邪性、僅存的強效凝血和刺激心肌活力的霸道藥力,混合着寧神草粉末強大的安神定魄之力,如同最精準的強心針,瞬間被激發!
呃——!
躺在地上的男人身體猛地一弓!喉嚨裏發出一聲拉長而痛苦的抽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