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指骨灼熱的溫度,幾乎要將元生的掌心燙穿。
耳邊那幹澀的聲音,帶着一種粘稠的質感,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砂礫正在摩擦他的耳膜。
元生全身的汗毛在一瞬間根根倒豎。
他沒有回頭。
在絕對的恐懼面前,任何多餘的動作都可能招致毀滅。
他只是飛快地轉動着眼球,試圖從房間裏任何一處反光面,瞥見身後的東西。
沒有。
桌上布滿灰塵的病歷,窗戶上模糊的血手印,鐵皮櫃上斑駁的鏽跡,都映不出任何多餘的影子。
可那股陰冷的氣息,那股腐爛屍體般的惡臭,卻濃鬱得化不開,死死地包裹着他。
“哥……”元辭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她的小手緊緊攥着元生的衣角,虛幻的身體前所未有的黯淡,“他……他就在你後面……”
元生的大腦一片空白。
腿?
他低頭,看着手裏這串鑰匙末端,那截慘白的、骨節分明的……指骨。
這他媽哪是腿?
一個荒誕到極點的念頭,在他瀕臨崩潰的神經中猛地竄了出來。
他咧了咧嘴,用一種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極其幹澀的嗓音,對着空氣,輕輕地開了口。
“這位病友,你是不是看錯了?”
“這是手指頭,不是你的腿。”
他甚至還晃了晃手裏的鑰匙串,那截指骨隨着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你看,能彎的。你腿能這麼彎嗎?”
空氣死一般地安靜下來。
那股幾乎要將他碾碎的壓力,似乎停滯了一瞬。
元辭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在……開玩笑?
“……手……指?”
耳邊的聲音帶着一絲困惑,仿佛一個遲鈍的機器,正在處理一個無法理解的指令。
“對,手指。”元生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但他依舊強撐着,語氣裏甚至帶上了一絲循循善誘的真誠,“你仔細感覺一下,是不是弄錯了?你的腿,應該比這個……粗多了吧?”
那聲音沉默了。
幾秒鍾後,一股更加濃鬱的怨氣和瘋狂,轟然爆發。
“我的……手……我的腿……我的眼睛……”
“醫生……你把它們都藏到哪裏去了!”
“還給我!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糟了,玩脫了!
元生心中暗罵一句。
這個怪物根本沒有理智可言!
房間裏的溫度驟然下降,牆壁、天花板、地板,那些之前只是竊竊私語的聲音,此刻變成了淒厲的尖叫和哭嚎。
“收藏家醒了!”
“快跑啊!他有新的醫生了!”
“他會把我們都拆掉的!就像拆掉那些娃娃一樣!”
元生感覺手中的鑰匙串再次變得滾燙,那截指骨上,竟然開始滲出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元辭,跟緊我!”
元生低喝一聲,不再有任何猶豫。
他猛地轉身,拉着元辭,一把拽開值班室的房門,沖了出去!
身後,值班室裏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仿佛有什麼重物砸在了門上,整扇木門四分五裂。
一股陰風緊隨其後,如影隨形。
“醫生……別跑……”
“我們……來玩個遊戲……”
“我來找……你來藏……”
那聲音不再局限於耳邊,而是從四面八方,從整條走廊的每一個角落傳來,帶着一種病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
元生頭皮發麻,他只有一個目標——院長辦公室!
他死死攥着那串滾燙的鑰匙,帶着元辭,在血色的月光下瘋狂奔跑。
兩側的房門裏,傳來更加驚恐的騷動,門板被拍得“砰砰”作響,仿佛裏面的“病人”也想逃離這個“收藏家”。
近了!
那扇厚重的、寫着“院長辦公室”的木門就在眼前!
元生幾乎是飛撲過去,來不及喘息,就將那截還在滴血的指骨,狠狠地捅進了鏽跡斑斑的鎖芯!
吱嘎——
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在寂靜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刺耳。
這聲音,就像是按下了某個開關。
刺啦……拖……
刺啦……拖……
來了!
那個在黑暗中拖行前進的黑影,被這聲音驚動了!
元生能感覺到,那股原始的、純粹的惡意,正從走廊的拐角處,以驚人的速度逼近!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瘋狂地轉動着手中的鑰匙。
鎖芯因爲鏽蝕而卡得死死的。
快點!快點!
他額頭上青筋暴起,胸口的傷疤傳來一陣陣撕裂的劇痛。
拖行的聲音已經到了拐角!
他甚至能看到一個扭曲的、龐大的陰影,正從牆角緩緩延伸過來!
咔嚓!
一聲清脆的響聲。
鎖,開了!
元生來不及狂喜,猛地將門推開一個縫隙,一把將元辭塞了進去,自己也跟着閃身而入。
砰!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厚重的木門重重關上。
就在門關上的瞬間,一聲沉重的、粘膩的撞擊聲,猛地砸在了門板上。
咚!!!
整扇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門板上瞬間出現了幾道恐怖的裂痕,仿佛有什麼東西用身體硬生生撞了上來。
門外,那拖行的聲音停了下來。
一股冰冷的、帶着腐朽氣味的氣流,從門縫裏瘋狂地滲透進來。
黑影,就在門外。
元生背靠着門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心髒狂跳不止。
他能感覺到,門外的黑影並沒有離開,它似乎在“觀察”,在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拖行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着不甘,緩緩遠去。
元生雙腿一軟,順着門板滑坐在地。
活下來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那串鑰匙已經恢復了正常,不再滾燙,那截指骨也變得幹幹淨淨,仿佛剛才滴落的鮮血只是他的幻覺。
耳邊,那個“收藏家”的聲音也消失了。
似乎關上這扇門,就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危險。
“哥……”元辭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臉上滿是後怕。
元生抬起頭,這才開始打量這個房間。
和外面破敗腐朽的景象不同,這間院長辦公室,竟然異常的……整潔。
雖然蒙着一層薄灰,但可以看出,這裏的陳設都價值不菲。
一張巨大的紅木辦公桌擺在房間正中,桌後是一排頂到天花板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厚重的精裝書籍。
最詭異的是,辦公桌上,一盞老式的黃銅台燈,正散發着一圈昏黃的光暈。
它沒有插電。
元生的視線,最終落在了那張巨大的辦公桌上。
在台燈的光暈下,一本攤開的、厚厚的皮面日志,靜靜地躺在那裏。
他站起身,拉着元辭,一步步走了過去。
胸口的傷疤還在隱隱作痛,提醒着他這個世界的真實。
他走到桌前,低頭看去。
日志上,是用一種非常優雅的字體書寫的文字,但筆跡卻顯得異常匆忙潦草,墨水似乎還未幹透。
“第五個人,他來了。”
“這一次,他帶來了‘病人’的怨念,污染了鑰匙。規則正在被侵蝕。”
“我必須將他引到‘核心’,在他徹底變成怪物之前,完成交接。”
元生瞳孔猛地一縮。
第五個人?
這個“他”,說的是自己?
交接?交接什麼?
還有……規則正在被侵蝕?
無數的疑問,像潮水般涌入他的大腦,讓他一陣暈眩。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這些話的含義,一個輕微的、卻讓他渾身血液都幾乎凝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咔噠。
那是門鎖落鎖的聲音。
他剛剛用鑰匙打開的那扇門,從外面,被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