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曉蘭把火車票小心翼翼地夾進日記本裏,又檢查了一遍行李。
1979年7月15日,開往南疆的K147次列車,硬座,三天兩夜的車程。這是她能買到的最快的車票,花去了整整三十五塊錢——相當於店裏半個月的利潤。
"蘭姐,都準備好了。"程小梅拎着個布包走進來,"這是煮雞蛋,這是烙餅,還有兩瓶辣椒醬..."
姜曉蘭接過布包,沉甸甸的。自從決定去南疆,程小梅就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準備各種路上吃的用的。這姑娘雖然才十八歲,卻比許多成年人都靠譜。
"店裏就交給你了。"姜曉蘭把鑰匙交給她,"按我們商量好的,只做早餐和午餐,晚上不開門。"
"放心吧!"程小梅拍拍胸脯,"我哥教過我幾招防身術,周志強敢來搗亂,我打斷他的狗腿!"
姜曉蘭笑了笑,心裏卻沉甸甸的。這次南疆之行充滿未知——程衛東的具體駐地是軍事機密,信上只寫了"南疆前線某部",她唯一的線索是信封上的郵戳:雲嶺縣。
"警衛要記得喂,"她摸了摸大黃狗的頭,"晚上把柵欄鎖好。"
"知道啦!"程小梅幫她背上行李,"再不走趕不上車了!"
清晨的縣城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幾個早起鍛煉的老人。姜曉蘭和程小梅快步走向汽車站,那裏有去地區火車站的班車。
"蘭姐,"等車時,程小梅突然小聲問,"你是不是喜歡我哥?"
姜曉蘭的臉"騰"地紅了:"胡說什麼..."
"我看得出來,"程小梅狡黠地眨眨眼,"我哥也是,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
姜曉蘭沒有接話,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這幾個月來,她和程衛東從素不相識到合夥經營,再到如今...她不敢確定那是什麼感情,只知道收到他的信會開心,聽說他不能按時回來會難過,想到他可能身處險境就坐立難安。
班車搖搖晃晃地駛向地區,窗外的田野漸漸變成工廠和樓房。姜曉蘭靠着車窗,回想這一個多月的點點滴滴——程衛東離開後,她才發現自己有多依賴他。不只是生意上的幫手,更是精神上的支柱。每當遇到困難,她都會想"如果是程衛東會怎麼做"...
地區火車站比縣城氣派許多,蘇式風格的站房上掛着巨大的鍾表。程小梅一直把她送到站台上,直到火車鳴笛才依依不舍地告別。
"告訴我哥,我想他!"程小梅紅着眼睛喊道。
姜曉蘭點點頭,拎着行李擠上了綠皮火車。車廂裏人滿爲患,汗味、煙味和不知名食物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的一個硬座,已經被幾個農民模樣的人占了半邊。
"同志,這裏有人嗎?"她禮貌地問。
"有有有!"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不耐煩地揮手,"擠不下了!"
姜曉蘭咬了咬嘴唇,正想理論,一個穿軍裝的小夥子站了起來:"大姐,坐我這兒吧!"
小夥子看起來不到二十歲,臉上還帶着稚氣,但身姿筆挺,一看就是軍人。姜曉蘭道了謝,在他讓出的位置上坐下。
"去南疆?"小夥子好奇地問。
姜曉蘭點點頭:"探親。"
"我也是回部隊,"小夥子自豪地指了指肩章,"步兵團的。"
火車"況且況且"地啓動了,窗外的景色緩緩後退。姜曉蘭和小戰士聊了起來。他叫王小虎,今年十九歲,回家探親後返回駐地。
"我們駐地在雲嶺,"王小虎說,"離邊境只有二十裏地。"
雲嶺!正是信封上的郵戳地點!姜曉蘭心跳加速:"那你認識程衛東嗎?坦克部隊的,副連長。"
王小虎搖搖頭:"坦克部隊在隔壁縣,不過我們經常聯合演習。"他好奇地問,"程副連長是你...?"
"我...我哥。"姜曉蘭撒了個謊。
火車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從平原漸漸變成丘陵,又變成高山。氣溫越來越高,車廂像個大蒸籠,汗水順着姜曉蘭的鬢角往下淌。她拿出程小梅準備的溼毛巾擦臉,突然想起程衛東信上說南疆溼熱,不禁擔心他是否適應。
夜幕降臨後,車廂裏安靜了許多。姜曉蘭靠着車窗打盹,迷迷糊糊中夢見了程衛東——他站在坦克上向她揮手,陽光給他鍍上一層金邊,那麼真實,又那麼遙遠...
第三天中午,火車終於到達終點站——南疆省城。姜曉蘭拎着行李下車,熱浪撲面而來,像走進了桑拿房。站台上人頭攢動,大多是穿軍裝的軍人和探親的家屬。
"大姐!"王小虎追上來,"去雲嶺的車在那邊,我帶你過去!"
跟着王小虎,姜曉蘭擠上了一輛開往雲嶺的軍用卡車。車上已經坐了十幾個軍人,見到她這個陌生女子都有些拘謹。卡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車廂裏悶熱難當,但沒人抱怨。
"還有多久到雲嶺?"姜曉蘭問。
"天黑前能到。"王小虎回答,"不過到了縣城你還得找車去部隊駐地,那地方可不好找..."
正說着,卡車突然一個急刹車,所有人都向前栽去。姜曉蘭的頭差點撞到前座,幸好被旁邊的軍人扶住。
"怎麼回事?"司機探頭出去罵道。
前方傳來嘈雜的人聲和哭聲。姜曉蘭透過車窗看到一群人圍在路邊,中間似乎躺着什麼。
"我去看看。"王小虎跳下車,不一會兒臉色凝重地回來了,"塌方,砸中了一輛拖拉機,傷了好幾個老鄉。"
姜曉蘭立刻拎着行李跳下車。路邊確實一片狼藉,山體滑坡的泥土和石塊砸中了一輛路過的拖拉機,三個農民模樣的人躺在血泊中,幾個路過的軍人正在施救。
"有醫生嗎?"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大喊。
姜曉蘭雖然不是醫學專業,但前世參加過急救培訓。她擠進人群:"我懂一點!"
傷者中有一個老人傷勢最重,頭部血流不止,已經昏迷。姜曉蘭從行李中找出幹淨毛巾,按壓住傷口止血,又指揮其他人固定傷者的頸部。
"需要馬上送醫院!"她焦急地說。
"最近的衛生院在二十裏外,"一個老鄉說,"等救護車來怕是..."
"上我們的車!"軍官當機立斷,"直接送軍區醫院!"
軍人們小心翼翼地把傷者抬上卡車。姜曉蘭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一路上緊緊按住老人的傷口。鮮血浸透了毛巾,順着她的手腕往下流,黏糊糊的,但她不敢鬆手。
卡車一路鳴笛,風馳電掣般駛向軍區醫院。窗外的景色飛速後退,姜曉蘭的腦子裏卻只有一個念頭:程衛東每天就在這樣的危險環境中執行任務...
軍區醫院是一排白色的平房,門口站着持槍的哨兵。看到卡車,醫護人員立刻推着擔架沖出來。姜曉蘭跟着下了車,把傷者交接給醫生,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上全是血。
"同志,謝謝你。"軍官向她敬了個禮,"你是...?"
"我...我來探親的。"姜曉蘭這才想起自己的行程被打亂了,"請問雲嶺怎麼走?"
"這就是雲嶺啊!"軍官笑了,"這裏是軍區總醫院,離縣城還有十裏地。"
姜曉蘭傻眼了。她原計劃是先到縣城,再想辦法打聽程衛東的駐地,沒想到陰差陽錯直接到了軍區。
"你要找誰?說不定我認識。"軍官熱情地問。
"程衛東,坦克部隊的副連長。"姜曉蘭趕緊說。
軍官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程衛東?三營的?"
"對!您認識他?"姜曉蘭心跳加速。
軍官猶豫了一下:"他...他不在駐地。"
"去哪了?"姜曉蘭急切地問。
"這個..."軍官面露難色,"軍事機密,我不能說。"
姜曉蘭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軍事機密?難道程衛東去執行什麼危險任務了?
"同志,我是他...他妹妹,"她撒了個謊,"家裏老人病了,特意讓我來看看他。"
軍官將信將疑,但看她滿身是血的樣子,還是鬆了口:"程副連長前天帶隊去前線了,具體位置我不能說。不過..."他壓低聲音,"如果你真想見他,可以去後勤處找張股長,他們營的補給今天下午出發。"
姜曉蘭眼前一亮,連聲道謝。在醫院簡單清洗後,她按照指示找到了後勤處。張股長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兵,聽說她是程衛東的"妹妹",態度立刻親切起來。
"程副連長啊,好兵!"張股長豎起大拇指,"上次演習,他們連拿了個第一!"
"張股長,我能跟補給車一起去嗎?"姜曉蘭懇求道,"就見他一面,家裏老人實在擔心..."
張股長搓着下巴想了想:"按理說不合規矩...不過..."他看了看姜曉蘭瘦弱的身板,"路上可苦得很,你能行?"
"我能行!"姜曉蘭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