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小婉的白色帆布鞋踩在幼兒園的塑膠地板上,發出輕微的 “咯吱” 聲。這裏的一切都帶着褪色的暖色調:黃藍相間的滑梯、掉漆的木馬、牆壁上用蠟筆畫的太陽和花朵……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牛奶味和橡皮泥的甜香,與回廊裏無處不在的鐵鏽味和血腥味形成詭異的對比。

但這份溫馨像一層薄冰,隨時會碎裂。

她懷裏的布娃娃眼睛正死死盯着旋轉木馬 —— 木馬上的塑料小動物都沒有臉,脖頸處纏着銀白色的絲線,隨着木馬的轉動發出 “咔噠咔噠” 的聲響,像無數只看不見的手在敲擊琴鍵。

“別碰那些木馬。” 布娃娃突然開口,聲音不再是之前的稚嫩童聲,而是帶着一絲冰冷的質感,“它們會吃掉‘天真’的。”

林小婉抱緊娃娃,點了點頭。她的烙印顯示1:05:43:19,進入迷宮後時間消耗得比想象中慢,這或許和她的精神能力有關 —— 她能隱約感覺到,這個 “幼兒園” 區域對她有種特殊的 “親和力”,就像…… 回家一樣。

這種感覺讓她不安。

操場角落的沙坑裏,幾個塑料小鏟子正自己上下翻動,沙子被挖開後,露出下面埋着的東西 —— 是無數只小小的、由蠟筆構成的手,它們從沙堆裏伸出來,徒勞地揮舞着,像是在求救。

“它們是‘被遺忘的願望’。” 布娃娃解釋道,“每個進入回廊的孩子,都會在這裏留下一點東西。”

林小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當她的指尖觸碰到一只蠟筆手時,手突然抓住了她,一股信息流涌入她的腦海:那是一個小女孩的記憶碎片 —— 她在遊樂園裏弄丟了媽媽的手,哭着到處尋找,最後看到的是媽媽被銀灰色的絲線纏繞着,拖向一個旋轉的黑洞。

“放開她!” 林小婉用力甩開蠟筆手,那些手瞬間化作無數蠟筆屑,被風吹散。沙坑裏傳來一陣細碎的啜泣聲,像是有無數個孩子在同時哭泣。

她的頭開始隱隱作痛,眼前的景象出現了重疊 —— 幼兒園的牆壁變得透明,露出後面旋轉的星雲,和陳默在實驗室區域看到的一模一樣。而在星雲的中心,她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正隔着遙遠的時空,對她露出溫柔的微笑。

“零……” 林小婉低聲說。

“你認識他?” 布娃娃的聲音帶着驚訝,“或者說,你‘記得’他?”

林小婉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她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那個身影時,心裏會涌起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又像是看到了潛伏在黑暗中的危險。

教學樓的門突然打開,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像是上課鈴。一個穿着紅色連衣裙、扎着雙馬尾的小女孩從裏面跑出來,臉上帶着天真無邪的笑容:“林小婉,快來呀,老師在講故事呢!”

這個女孩的臉,林小婉記得 —— 是她幼兒園時最好的朋友,小雅。但小雅在七歲那年因爲一場意外去世了。

“你不是小雅。” 林小婉後退一步,布娃娃的眼睛開始發紅,“小雅不會笑得這麼…… 假。”

“假?” 紅裙女孩的笑容僵在臉上,皮膚開始剝落,露出下面銀灰色的液體,“我們都是‘被選中的孩子’呀,林小婉。你看,我們在這裏多開心,永遠都不用長大,永遠都不用面對那些可怕的怪物。”

更多的孩子從教學樓裏跑出來,他們的臉都是林小婉記憶中幼兒園同學的模樣,但每個臉上都帶着同樣僵硬的笑容,眼睛裏閃爍着非人的光芒。他們圍成一個圈,將林小婉困在中央,嘴裏開始重復着同樣的話:

“留下來吧……”

“和我們一起玩……”

“忘記外面的痛苦……”

林小婉感到一陣窒息。這些孩子的聲音像無數根細針,刺向她的大腦,試圖勾起她內心深處對 “安穩” 的渴望 —— 在這個殘酷的回廊裏,一個永遠不會長大、永遠沒有危險的幼兒園,確實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她的精神防線開始動搖,眼前的景象變得越來越真實:滑梯上似乎真的有孩子在歡笑,教室裏傳來老師溫柔的歌聲,空氣中的牛奶味甜得讓人心醉……

“別看它們的眼睛!” 布娃娃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刺破了幻境的溫柔,“它們在吸食你的精神力!”

林小婉猛地回過神,發現那些孩子的眼睛已經變成了純黑色的漩渦,正不斷拉扯着她的意識。她懷裏的布娃娃突然炸開一道紅光,將孩子們逼退了幾步。娃娃的身體上浮現出復雜的紋路,和蘇離拓片上的儀式陣圖案相呼應。

“這是……‘守護回響’?” 林小婉驚訝地看着布娃娃,“你到底是什麼?”

“我是你‘不願忘記的承諾’呀。” 布娃娃的聲音恢復了稚嫩,“是陳默哥哥說‘會保護你’時,你偷偷藏起來的勇氣;是蘇離姐姐給你包扎傷口時,你記在心裏的溫暖;是雷震哥哥把最後一塊餅幹分給你時,你不敢說出口的感謝……”

隨着布娃娃的話語,林小婉的腦海裏閃過無數與同伴們相處的片段:陳默在寂靜走廊裏爲她擋開危險,蘇離耐心地教她識別衍生物的弱點,雷震笨拙地用大手摸她的頭…… 這些記憶像溫暖的光,驅散了孩子們帶來的冰冷。

“我們不會永遠待在這裏。” 林小婉站起身,眼神變得堅定,“我們會一起離開,找到真正的家。”

“真是感人呢。”

一個冰冷的聲音從教學樓的屋頂傳來。林小婉抬頭,看到一個穿着和她一模一樣校服的女孩正坐在屋頂邊緣,雙腿懸空晃蕩着。那個女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是純粹的銀白色,手裏也抱着一個布娃娃,但那個娃娃的眼睛是空洞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

“另一個我?” 林小婉的心髒收緊了。

“可以這麼說。” 鏡像林小婉從屋頂跳下來,落地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是你‘必須成爲’的樣子 —— 冷漠、強大、不擇手段。只有這樣,才能在回廊裏活下去。”

她伸出手,周圍的孩子鏡像突然爆炸,化作無數銀灰色的絲線,纏繞着組成一把巨大的剪刀,刃口閃爍着寒光。“放棄吧,林小婉。你太善良了,善良在這裏是最沒用的東西。看看陳默,他爲了活下去可以欺騙自己;看看蘇離,她爲了真相可以接受自己是怪物;看看雷震,他爲了變強可以忍受身體被金屬吞噬……”

鏡像林小婉的聲音像毒蛇般鑽進她的耳朵:“而你呢?你只會躲在他們身後,用你的‘預警’換取生存的資格。但你真的以爲他們會一直保護你嗎?當他們需要犧牲你來換取時間時,你覺得他們會猶豫嗎?”

這些話像針一樣刺痛了林小婉的心。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依賴着陳默他們,確實害怕自己會成爲累贅。但她更清楚,這些都不是真相 —— 陳默他們保護她,不是因爲她的 “預警” 有用,而是因爲他們是同伴。

“你不懂。” 林小婉的聲音雖然還有些顫抖,但眼神卻異常明亮,“正是因爲回廊很殘酷,我們才更要互相保護。如果爲了活下去而變得像你一樣冷血,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愚蠢的答案。” 鏡像林小婉揮舞着剪刀沖了過來,銀灰色的絲線組成的刃口帶着撕裂空氣的呼嘯聲,“那就讓我來幫你‘成長’吧!”

林小婉沒有躲閃。在剪刀即將刺中她的瞬間,她將懷裏的布娃娃擋在身前。布娃娃突然發出耀眼的紅光,形成一個巨大的屏障,剪刀刺在屏障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絲線開始寸寸斷裂。

“這不可能!” 鏡像林小婉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怎麼可能……”

“因爲它不是普通的娃娃。” 林小婉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了然,“它是‘零’留給我的,對不對?它裏面有‘回廊核心’的碎片,能淨化這些負面的東西。”

布娃娃的紅光越來越盛,鏡像林小婉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臉上露出痛苦而解脫的表情:“原來…… 你已經做出了選擇。記住,林小婉,善良不是弱點,但盲目的善良會害死你和你想保護的人……”

她的身體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其中最大的一點融入了林小婉的布娃娃。娃娃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裏面似乎有星光在流轉。林小婉的烙印突然亮起,時間增加了 7 小時,變成1:12:43:19,同時,一段信息涌入她的腦海:

“高階回響‘純真守護’:可淨化低階污染,形成精神屏障保護指定目標,每次使用需消耗 3 小時烙印時間,過度使用會導致精神力枯竭。”

幼兒園區域開始崩塌,塑膠地板下露出金屬的骨架。林小婉站在一片廢墟中,看着懷裏的布娃娃,突然明白了什麼。

“零…… 你一直在引導我們,對不對?” 她輕聲說,“你不是想讓我們成爲容器,而是想讓我們…… 毀掉這個回廊?”

布娃娃沒有回答,但林小婉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回應,像是一個肯定的微笑。

“認知共享” 晶體亮起,陳默、蘇離和雷震的影像同時出現在她面前,臉上都帶着疲憊但欣慰的表情。

“林小婉,你沒事太好了!” 陳默的聲音帶着明顯的放鬆,“我們都突破了各自的區域,現在正在向迷宮的中心匯合。”

“我也出來了。” 林小婉舉起布娃娃,臉上露出了進入回廊以來最燦爛的笑容,“而且,我好像知道怎麼找到‘源點之核’了。”

她的目光投向迷宮中心的方向,那裏的天空呈現出詭異的紫色,隱約能看到一個巨大的、由無數鏡面組成的球體,像是一個懸浮在半空的眼球。

“零就在那裏。” 林小婉肯定地說,“他在等我們。”

當她朝着中心區域走去時,身後的幼兒園廢墟裏,最後一個旋轉木馬停止了轉動。木馬上的塑料小動物突然齊齊轉向她的方向,空洞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微笑。

林小婉知道,這個看似純真的囚籠,其實是在教會她最重要的一課 —— 即使見過最深的黑暗,也要守住心中的那片光明。而這份光明,或許就是打破這個殘酷回廊的關鍵。

她握緊了布娃娃,腳步輕快而堅定。前方的道路依舊充滿未知和危險,但她不再是那個只會躲在別人身後的小女孩了。她有她的同伴,有她的能力,還有這份永不熄滅的、屬於 “林小婉” 的善良和勇氣。

在她踏入迷宮中心區域的瞬間,布娃娃的眼睛突然閃爍了一下,投射出一行微小的字:

“歡迎回家,共鳴體 - 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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