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竹林間的石板路很幹爽。高高的竹樹遮到天際般,嫩綠的竹葉透出明晃晃的陽光,像晶瑩的綠葡萄,路上無人,只有一條容兩人並行的小路蜿蜒着伸向山間密林深處去。

兩人一路向山頂出發,約莫一個小時,日頭已經很高,爬到了半山腰的位置,隱約聽到有水流的聲音,循着聲音在轉角處有泉水從山上流下,在這裏形成一條極窄的小溪,溪水清澈清涼,於是決定在這裏稍作歇腳。

陸遠拿出巧克力分給白鹿,到小溪邊洗了把臉,被溪水的清涼嗚呼的感嘆,白鹿也跟着過去洗了洗手,溪水確實涼爽,陸遠想要嚐嚐這溪水的味道,白鹿勸他不要喝的好,萬一不幹淨,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下山最快還要一小時的地方,要是拉肚子的話,就麻煩了。

陸遠堅持要喝,他覺得喝一口總沒關系吧,兩人正在爭辯時,有一個布衣和尚從這裏路過,年紀與他們相仿,見兩個人因爲要不要喝一口這溪水沒法決定,他說這溪水的源頭在山頂,寺廟裏面的用水除了自來水以外,就是這溪水,溪水甘甜,可以嚐一嚐。說罷,便朝山下走去。

白鹿聽了這話,覺得喝一口也沒關系,用手捧起一捧溪水,送到口裏,確實冰涼甘甜。陸遠見她這樣,仿佛剛才說這水絕對喝不得的人根本不是這位白小姐。又覺得她十分可愛。

休息了一會,兩人繼續向山頂走。

竹林間雖然無風,卻十分清涼。這一路上,陸遠看到林間有些竹筍,白鹿說清炒肯定很美味,又見到有鬆鼠在林間穿行,有些怕人的樣子,他們追了一小段路,追丟了鬆鼠。沒有在這路上聊沉重的話題,什麼人生啊,什麼工作啊,都沒有,這樣讓人覺得十分的輕鬆。

又過了大概一半小時,終於在一處較爲開闊的出口,看見了山門。山門兩側是高大茂盛的古樹,應該比他們年紀都大。跨入山門,有一面長方形水泥石牆,牆上有許多名字,大概是捐贈修繕寺廟的善人吧。整個寺廟是典型的庭院建築,一院一景,層層深入,蔚爲壯觀。

除了祈福,這次能打動白鹿來這裏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她喜歡歷史文物,報國寺裏面還設有一個文物管理所,收藏各種陶瓷、玉石、文獻、字畫、金屬器皿和戰國時代出土的兵器、工器等。所以,她當時知道後,馬上就答應陸遠,一起來。

陸遠是怎麼知道這裏還有一個文物管理所的呢?他知道白鹿很聰明,如果直接說去去晦氣,去祈福的話,她必定不想來,若是說爲了十七,她多半會同意,但會讓這件事顯得太過單調,而且祈福後,這次來寺廟的任務就結束了,沒辦法多在一起一些時間,所以他查了幾個寺廟,發現只有這裏還設置了一個文物管理所,他知道她喜歡歷史,這樣,能在一起的時間就翻倍了,能聊的話題也會增加,所以做好了功課,就以充足的理由成功邀請到了她。

來到正殿內,兩人在蒲團上跪下,各自向神明感謝。

其實,白鹿是不相信鬼神的。如果這世間真的有鬼神,那爲什麼在她曾經千萬次虔誠祈禱神明保佑母親時,母親非但沒有健康,反而查出癌前病變。她不是怨恨神明,不敢怨恨神明,她只是失望,發覺這世間沒人能幫她,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想明白了這件事,神明在不在,都沒關系。

此刻,她忽然選擇相信神明,她有求於神明。

白鹿跪拜在神明前,神情虔誠,想起周總理在給妻子鄧穎超書信裏感人至深地寫道:我這一生都是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唯有你,我希望有來生。

她在心裏默念:“陸遠,唯有你,我希望有來生。”希望這一次,神明可以聽得見。

左手邊,陸遠此時也跪拜在神明面前,他並沒有先感謝神明讓他撿回一條命,而是希望神明能讓他實現一個願望,就是能賜予白鹿與他爲妻。如果一定要讓願望有先後排序的話,他會先將自己對神明的感謝放在排序第二的位置。

陸遠以頭按於兩掌中間之蒲團上,兩手掌向外邊翻轉,以兩手曲指反轉,仍按於蒲團之原處,頭離蒲團由伏而起,以右掌移於蒲團之中心,以左掌離蒲團,置於胸前如合掌之狀,雙眼下垂目光注視合掌的指尖,又以右掌用力撐起,兩膝同時離蒲團,合於左掌當胸,對神明拜了三拜。

一旁的白鹿看他看的入神,竟不知他這麼一個“海歸”,能在寺廟裏做出這麼標準的祈禱動作,在潛意識裏白鹿認爲這應該是他的知識盲區才是。而自己並不知道祈禱的姿勢這麼復雜,從來都是站在神明面前,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鞠躬三次,算作禮成。現在看陸遠這樣,自己一時間竟不知怎麼才好。

這時,坐在大殿角落裏有一位身穿衲衣的師父,年紀約莫四十左右,面容和善,神情泰然,他放下抄寫佛經的毛筆,起身向他們走了過來。

師父說他的法號叫作延明,可以這樣稱呼他。見白鹿跪在蒲團上還沒有起身,延明師父就已心領神會,一般像這樣的年輕人,很少喜歡來寺廟,也很少能知道正確的祈禱姿勢和順序。延明師父雙手合十,面帶笑容,十分和煦,他語速很慢,教白鹿跪拜的方法,她一一照做。

今天,寺廟裏的人極少,院子打掃的幹淨,延明師父和他們聊了聊,兩人也對這裏充滿了興趣。一會問神明腳下爲什麼有大力士托舉着,一會問神明的故事是什麼,師父都慢慢告知。這樣寧靜的時間裏,工作、家庭的煩心事暫時都想不起來了,只是像在陌生的神話世界裏,遊歷了一番。

白鹿想起在海南時,曾去參觀過南山寺,寺廟裏的大殿高而明亮,天空蔚藍,海面碧藍,僧人們整齊的端坐在大殿中,梵音繞梁,唱經的聲音好似從神秘而古老的天竺穿越而來,讓她十分震感,對此念念不忘,於是她問延明師父,這裏會不會有唱經,什麼時候可以聽到。

師父告訴她,每天早課例行內容是禮佛、念經、繞佛、歸位,今早的早課時已經念過,平時的早課一般早上是3:30、4:00或4:30開始,晚課是下午4:00開始,冬夏季節、及寺院有地域南北等不同,所以時間可能稍有長短之別。如果想聽一聽,只有今天下午的晚課了。

一直是白鹿和陸遠在問師父問題,延明師父問可否問他們幾個問題,問他們爲何來這裏,陸遠說是爲了感謝神明給他一條命,從火災中順利逃生,白鹿答是爲了感謝神明讓她和狗狗十七躲過火災,毫發無傷。

延明師父一聽這個答案,便問兩人是否要問問姻緣。

白鹿一下紅了臉,沒有作答。陸遠搶答道“好啊,那就麻煩延明師父幫忙看看。”

師父笑着說:“姻緣的事,要神明幫忙,我也同你一樣,是個凡人。”

兩人隨着師父走到大殿一側,幾人對着案幾而坐,延明師父拿出卦籤,晃動籤筒,姻緣籤的占卜多是抽取一些詩句,幾束陽光直射着高高的木門,從菱形的玻璃中穿過,路過案幾,路過籤筒,在光線裏許多細小的灰塵在溫暖的陽光中跳動着,搖着籤筒的聲音停了下來,陸遠定了定神,手撫着一籤,又擔心抽到下下籤,摸了摸其他的籤,遲遲不敢抽,白鹿瞪了他一眼,他才下定決心,抽了一籤。

他抽中了二四籤中,籤上有字:他思已窮,恨不窮,是爲嬌鸞雛鳳失雌雄。

白鹿湊過去,看着這行字,心裏一驚。

陸遠不明白它的意思,便問:“延明師父,神明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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