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磚縫裏滲出的血水,不再流動,而是懸停在空中,像無數細小的紅蟲貼着地面爬行。秦墨懷中的銅鏡滾燙得幾乎要烙進皮肉,那溫度不是灼燒,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刺痛——仿佛有東西正從他體內往外頂,要撕開皮膚鑽出來。
後頸道紋猛地一縮,像被無形的手攥住。他悶哼一聲,膝蓋微屈,劍尖插地穩住身形。視野驟然模糊,血瞳的視野裂開細紋,不是上次炸裂那種碎玻璃般的痛感,而是更深層的、來自靈魂層面的撕扯。
就在這時,三支骨箭破空而來。
沒有風聲,沒有破空音,它們像是直接從虛空中凝結成形,帶着死寂的氣息釘向秦墨眉心、咽喉、心口。
他本能地想閃避,可身體遲滯了一瞬——那不是恐懼,而是某種記憶深處的熟悉感讓他動作慢了半拍。
藍光乍現。
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祭壇中央,腳踏星宿陣圖,每一步落下,二十八宿便亮起一顆。他穿着褪色的藍袍,衣角破損卻不顯狼狽,手中握着一柄無鞘長劍,劍身泛着幽冷光澤,如同凍結的月光。
秦墨瞳孔驟縮。
那人面容模糊不清,卻與夜遊貓化作盾牌擋血箭時,在他意識邊緣一閃而過的黑貓虛影重疊。不是相似,是同一道輪廓——眼角那道細微的裂痕,鼻梁左側的淡色斑點,連額前垂落的一縷發絲弧度都一模一樣。
“低頭。”藍袍星君開口,聲音不高,卻穿透血池腥氣直抵耳膜。
秦墨沒問爲什麼,立刻俯身。
骨箭擦着他頭頂掠過,撞上身後石柱,“咔”一聲碎成粉末。那不是普通碎裂,而是每一粒骨屑都在落地前化爲灰燼,連灰都沒留下。
祭壇另一端傳來笑聲,尖銳、幹澀,像是用指甲刮擦棺材板。女帝站在蛇影環繞的中央,嘴角裂痕還未愈合,眼神卻亮得駭人:“他連這個都忘記了嗎?”
秦墨沒回應,只是死死盯着藍袍星君的臉。那種熟悉感越來越強,不是前世片段那種破碎畫面,而是一種……血脈相連的悸動。他下意識摸向後頸,指尖觸到道紋邊緣,那裏不再是刺痛,而是在跳動——像另一顆心髒。
夜遊貓不知何時到了他腳邊,右耳殘缺處還在滲血,左爪卻死死按住地面,尾巴繃直如鐵線。它仰頭看着藍袍星君,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咽,不是害怕,是某種近乎朝拜的震動。
“你是誰?”秦墨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藍袍星君沒回答,只是將劍尖指向第七具屍體——那張與秦墨七分相似的臉,此刻正緩緩轉頭,眼睛直勾勾對上他的視線。
“你不是第一次來這兒。”星君說,“也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張臉。”
秦墨腦中轟然炸響。不是記憶涌入,而是一道屏障被強行撬開的劇痛。他踉蹌後退一步,踩碎了一塊祭壇磚。磚下露出半截斷裂的鎮魂碑碎片,灰白表面浮現出模糊字跡:**五方鬼帝,共斬聖魂**。
刹那間,一股冰冷氣息順着腳底竄上脊椎。他低頭,看見自己右手掌心浮現出一道金色裂痕,從虎口延伸至腕骨——那是天罡血脈封印鬆動的痕跡。百次鎮魂已完成六十三次,還差三十七次才能徹底解封。而現在,這塊碎片帶來的不是片段,而是完整的畫面:
火海焚天,五道黑影圍住一個白衣少年。少年手持長劍,雙瞳皆赤,身後站着一只通體漆黑的巨貓。五道黑影同時出手,金光炸裂,少年墜地,眉心血紋崩裂……
畫面戛然而止。
秦墨喘息着抬頭,發現藍袍星君已經走到他面前,距離不過三步。近距離看,那張臉更加清晰——確實是夜遊貓虛影的放大版,但五官分明是人類輪廓,眉宇間透着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冷峻。
“司夜星君……”他喃喃。
藍袍人點頭,動作輕緩,仿佛怕驚擾什麼。“殘魂而已。你體內那道封印,是我和十殿閻羅一起下的。”
秦墨握緊劍柄,指節發白:“爲什麼?”
“因爲你差點毀了人間。”
話音未落,祭壇再次震動。女帝背後的蛇影猛然暴漲,血池水面掀起巨浪,浪尖凝成一只巨手,朝藍袍星君抓來!
星君不動,只將劍橫於胸前。
劍光亮起的瞬間,秦墨右眼血瞳自動聚焦——他看見劍身上浮現出七道暗紋,排列成北鬥形狀。每一道紋路亮起,天地便暗一分。當第七道紋完全顯現時,整個祭壇陷入短暫黑暗,唯有星君腳下星宿陣圖熠熠生輝。
巨手在距離星君鼻尖一寸處崩解,化作漫天血雨。
女帝笑聲戛然而止。
秦墨卻沒鬆一口氣。因爲他看見,血雨落地後並未消失,而是聚攏成三具新的面具屍,跪伏在祭壇邊緣,額前“王”字紋泛着詭異青光。
藍袍星君忽然回頭看他:“你能看見他們真正的臉嗎?”
秦墨愣住。
“不是靠眼睛。”星君抬起左手,掌心朝上,一道微弱藍光浮現,“是靠這裏。”
秦墨怔住。那道藍光,竟與夜遊貓額頭殘缺的王字金紋如出一轍。
他低頭看向腳邊的黑貓,貓也正望着他,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情緒。
“試試。”星君說,“用你的血,點它額頭。”
秦墨咬破指尖,血珠滴落。
就在血滴觸碰到貓額的刹那,整座祭壇劇烈搖晃。不是地震,而是某種沉睡之物蘇醒的震顫。銅鏡從他懷中飛出,懸浮半空,鏡面映出的畫面不再是北鬥陣,而是一片浩瀚星空——星空中,一只巨大的黑貓虛影盤踞中央,雙瞳如日月。
女帝尖叫起來,不再是人聲,而是無數怨魂疊加的嘶吼。
秦墨感到後頸道紋再次劇痛,但這回不是撕裂,而是擴張——像一道門正在緩緩打開。他看見藍袍星君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
“記住。”星君的聲音越來越輕,“我不是你的仙家共生者……我是你的一部分。”
話音落下,藍袍星君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夜遊貓額頭。
貓的身體劇烈顫抖,殘缺的王字金紋瞬間完整,光芒暴漲。它抬起頭,雙眼不再是貓瞳,而是兩輪旋轉的星辰。
秦墨手中的青銅劍突然變得滾燙,劍脊上的誅邪火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幽藍色火焰,安靜燃燒,卻不散發絲毫熱量。
女帝站在蛇影中央,嘴角裂痕蔓延至耳根,露出森白牙齒:“終於……回來了。”
她舉起右手,指尖凝聚一點黑芒,直指秦墨眉心。
劍在他手中微微震顫,仿佛有了生命。
血瞳自動鎖定目標。
祭壇磚縫中懸停的血水,此刻全部墜落,發出整齊劃一的滴答聲。
像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