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層薄霜,覆在石碑裂痕上,映出秦墨手腕烙印的輪廓。那王字紋路不再冰冷,反而透出溫熱,仿佛有血在皮下緩緩流動。他低頭看了眼黑貓——它已不再虛浮,四爪踏地無聲,尾巴低垂卻不僵硬,金瞳裏沒有情緒,只有警覺。
他邁步,腳底黏着的七道影鎖終於鬆脫,像腐爛的藤蔓般縮回陶甕殘骸中。
剛走出三步,山道盡頭傳來嗩呐聲。
不是風穿石縫的嗚咽,也不是野獸嚎叫,而是真正的人工吹奏——尖銳、高亢,帶着紅白喜事才有的節奏。秦墨腳步一頓,左手腕烙印猛地一燙,夜遊貓同步伏低身體,耳朵向後貼緊頭骨。
八個人抬着一頂紅轎從山彎轉出。
轎身漆紅如血,四角垂着褪色的流蘇,每一步都搖晃得不自然,像是裏面坐着的東西太沉,又或者抬轎的人根本不是活人。最前頭那個挑燈籠的童子,臉藏在陰影裏,只露出半截蒼白下巴,提着的紙燈籠上繪着星圖,缺了一角。
秦墨沒動。
他摸到後腰藏着的桃木釘——那是老乞丐臨死前塞進他掌心的,一直沒舍得用。此刻釘尖抵住掌紋,涼意直透骨髓。
紅轎停了。
風起了,吹開一角轎簾。
裏面坐着的老乞丐穿着嫁衣,臉上塗滿白粉,嘴唇鮮紅如剛飲過血。她沖秦墨笑,牙齒漆黑,眼角裂開細紋,像是幹涸的河床。
秦墨喉嚨發緊,右眼青輪無聲旋轉,視野驟然清晰——那不是臉,是血肉拼湊的假面!皮下蠕動的不是骨頭,而是一團團糾纏的發絲與指甲,眼窩深處浮着幽綠光點,像胎屍額頭咒文的復刻。
血池旋渦就在她胸口裂開。
一股濃烈腥氣撲面而來,不是鐵鏽味,而是帶着腐爛內髒的甜膩氣息。秦墨胃部抽搐,卻不敢吐,怕一鬆勁就被卷進去。他握緊桃木釘,指節泛白,釘尾刻着的符文開始發熱。
夜遊貓突然發出嬰兒啼哭。
不是模仿,是真的哭聲,淒厲得讓人頭皮炸裂。
三十六個紙扎人從轎底涌出。
它們動作整齊劃一,像是被同一根線牽着,紙臉上畫着眼鼻嘴,卻無表情。手中握着細長竹籤,尖端沾着暗紅漿液,一落地就朝秦墨圍攏。夜遊貓躍起撲向左側三人,利爪撕開紙身時竟濺出黑水,不是墨汁,是某種粘稠液體,落地即燃,冒出青煙。
秦墨後退半步,左腳踩碎一塊陶甕碎片,刺痛感從腳心竄上脊背。他沒低頭看傷,目光鎖定紙扎人群中的破綻——它們圍而不攻,似乎在等什麼命令。
童子依舊站在原地,燈籠微晃。
秦墨眼角餘光掃過那缺失的星圖一角——尾火虎不在,其餘二十七宿排列詭異,竟與石碑梵文走勢一致。他心頭一跳,正要開口,紙扎人突然集體轉向童子,竹籤齊齊刺出!
童子沒躲。
燈籠脫手飛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懸停不動。紙扎人動作戛然而止,竹籤停在童子咽喉前三寸,仿佛撞上了無形屏障。
秦墨趁機逼近。
他看清了童子的臉——沒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肌膚,燈籠光芒照上去,竟在皮膚表面投下淡淡星影。那些星點緩緩移動,像是活物在爬行。
夜遊貓落地翻身,金瞳緊盯童子,喉嚨裏發出低吼。
秦墨右手探向桃木釘,左手按住烙印,低聲問:“你是誰?”
童子沒回答。
紙扎人緩緩轉頭,紙臉上的墨跡開始融化,流下黑淚。其中一個突然抬手,抹去自己臉上五官,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真容——竟是第五具胎屍的臉!
秦墨瞳孔收縮。
翡翠扳指還在那只手上,此刻正對着他輕輕晃動,像是在招手。
血池旋渦擴大,老乞丐新娘的嫁衣裂開,露出胸腔內一團跳動的黑影。那不是心髒,是某種生物的胚胎,裹着胎衣,正瘋狂吸收周圍陰氣。
夜遊貓再次撲向紙扎人,這次卻被其中三個圍住,竹籤刺入它肩胛,黑血濺出,落地即燃。它怒吼一聲,頭頂王字金紋亮起,一道金光掃過,三個紙扎人瞬間化作灰燼。
秦墨沖上前,桃木釘直插最近一個紙扎人心口。
釘入瞬間,紙身炸開,黑水四濺。他躲閃不及,一滴落在眉心,皮膚立刻灼痛,像是被烙鐵燙過。他咬牙拔釘,轉身看向童子。
童子終於動了。
它伸手接住下墜的燈籠,指尖觸碰到缺失星圖的那一瞬,整片山林溫度驟降。秦墨呼吸凝滯,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竟被燈籠吸了進去,化作一道細線纏繞在尾火虎空缺的位置上。
紙扎人全部停下。
老乞丐新娘的臉開始剝落,白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皮膚。她張嘴,聲音不是從喉嚨,而是從血池深處傳來:
“你來了。”
秦墨沒應。
他盯着童子手中的燈籠,發現那缺失的尾火虎位置,正緩緩浮現出一道模糊光影——像被人用指甲摳出來的痕跡,邊緣參差不齊,透着熟悉的氣息。
和他背上道紋一樣。
夜遊貓踉蹌着靠近,肩胛傷口還在冒黑煙,金瞳死死盯着童子。它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從秦墨手腕烙印傳出:
“別碰燈籠。”
秦墨剛要點頭,童子卻主動將燈籠遞來。
紙扎人同時跪地,額頭貼地,姿態恭敬如祭。
老乞丐新娘笑了,血池旋渦旋轉加速,一股吸力拉扯秦墨衣角。他穩住身形,右手桃木釘指向童子:
“你到底是誰?”
童子抬起無面的臉,燈籠光芒映在他皮膚上,星圖流動加快,尾火虎的虛影越來越清晰——
像極了秦墨記憶裏,老乞丐撕開封印時,那道金色先天道紋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