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石營地的夜,是凝固的煉獄。

白晝稀薄的喧囂沉入死寂,凜冽寒風在棚屋的夾縫中淒厲尖嘯,如同無數怨魂的嗚咽。酷寒,無形巨手般攫取着每一絲熱氣。

僅存的幾點昏黃燈火在黑暗中搖曳,非但無暖,反似荒野墳塋的鬼火,平添陰森。

營地中央,兩具屍骸僵臥,覆着薄霜。暗黑血冰在慘月下泛着冷光。散修們早已縮回各自巢穴,如穴居之獸,無人願在寒夜中多駐一瞬,更無人理會那礙眼的“垃圾”。

楚玄風蜷在營地邊緣一處半塌土坯棚的角落。寒風從裂縫灌入,凍得他牙關打顫。他撕下破爛內襯,混着枯草,勉強裹住左腿傷處與麻木的雙腳,聊以御寒。

兩點幽火般的眸子,透過坍塌的土坯縫隙,死死釘在空地中央——釘在黑鼠胸前那微微鼓起的輪廓上。染血的儲物袋。

時間在酷寒與煎熬中凝滯。最後的人聲消散,唯有永不止息的風嚎。

濃雲吞月,營地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墨池。

就是現在!

楚玄風深吸一口刺骨寒氣,壓下翻騰的心悸與胃液。丹田內那絲微弱氣流,在《基礎吐納法》催動下艱難流轉,帶來一絲微末暖意。

他如一道融入黑暗的影,悄無聲息地滑出缺口,緊貼冰冷地面,向着屍骸匍匐。

每一次挪動,凍硬的雪地都發出細微“嘎吱”聲,在他耳中卻如驚雷炸響。屏息,伏低,借着凍結的污水冰坨與垃圾堆掩護,他緩慢而堅定地逼近目標。

近了!

屍臭混着血腥,即便酷寒也無法凍結,絲絲縷縷鑽入鼻腔。

楚玄風強抑嘔吐的沖動,終於挪到黑鼠僵硬的屍身旁。

屍身保持着前撲的姿勢,臉上凝固着驚愕與死亡的灰敗。

胸口冰錐貫穿的傷口,血凝成暗紅的冰坨。

心髒在胸腔狂擂,幾欲破膛!他伸出冰冷顫抖的手,指尖觸到黑鼠胸前那層凍硬滑膩的皮襖。摸索,終於抓住了那個鼓起的硬物輪廓。

入手粗糙,沾滿冰碴與暗紅血污的灰色布袋!獸筋緊系袋口。

染血儲物袋!到手!

劫後餘生的狂喜剛掠過心頭,立刻被更深的警惕與冰冷取代。他不敢有半分遲疑,攥緊儲物袋,猛地一扯!

噗!

袋子離懷!

異變陡生

儲物袋離體的瞬間,一張緊貼皮襖內側、巴掌大小、以暗褐色污血繪滿扭曲符文的黃紙符籙,驟然暴露在寒夜中!

符籙上,那些扭曲符文如同活物般驟然亮起!爆發出令人心悸的怨毒暗紅血光!一股無形、帶着濃烈詛咒與死寂氣息的陰風,如九幽嘆息,瞬間鎖死了近在咫尺的楚玄風!

嗡!

胸口古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劇震!鏡面幽光大熾!

【警告!觸發詛咒符籙!】

【類型:殘魂怨念·腐骨蝕心咒!】

【強度:低(施術者已死,殘餘怨念)。】

【鎖定目標:宿主!】

冰冷提示如炸雷貫腦!楚玄風根本不及反應,只見那暗紅詛咒符籙光芒暴漲!一道由無數細小扭曲怨魂虛影糾纏而成、散發着濃烈腐朽與死亡氣息的暗紅氣流,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閃電般激射而出,直噬他面門!

死亡的冰冷瞬間攥緊心髒!他甚至能“聽”到那怨魂氣流中重疊的、無聲的痛苦尖嘯與無盡惡毒!

完了!

瞳孔驟縮!極致的恐懼將他釘在原地!避無可避!

就在那詛咒氣流即將觸及他鼻尖的刹那——

嗡!!!

懷中古鏡爆發出刺目欲盲的幽光!一股強大、冰冷、帶着絕對吞噬意志的恐怖吸力,自鏡面轟然爆發!

嗤——!!!

如同燒紅烙鐵按上寒冰!那道致命的暗紅氣流,在距離楚玄風鼻尖不足一寸之處,被無形巨力硬生生扭曲、撕扯!它瘋狂掙扎、無聲尖嘯,卻如蚍蜉撼樹!

肉眼可見地,詛咒氣流被蠻橫地壓縮、撕裂,化作縷縷污血般的暗紅流光,被強行拽入古鏡鏡面邊緣——那條曾吞噬鮮血、寒蟒精魄與冰魄草寒魄的深邃裂痕!

裂痕內部,原本緩慢遊弋的暗紅流光瞬間狂暴沸騰!如同注入滾燙燃料!裂痕本身如同活物血脈般劇烈搏動、收縮!

每一次收縮都貪婪地吞噬着污穢的詛咒怨力!裂痕邊緣,甚至泛起一層轉瞬即逝、令人心膽俱裂的暗紅血芒!

整個過程,不過一息。

足以讓靈海境修士非死即殘的詛咒怨魂,消失無蹤。原地只餘一張失去所有光澤、化作灰敗紙屑的符籙,輕飄飄落於冰冷的雪地。

楚玄風僵立原地,心髒幾乎停跳。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又在酷寒中凍成冰甲。

死亡的冰冷觸感猶在,而古鏡吞噬詛咒時散發出的那種純粹的、冰冷的、令靈魂戰栗的貪婪,更讓他骨髓生寒!

這鏡子……連詛咒怨魂都能“吞食”?!

他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氣如刀割肺腑,劫後餘生的虛脫感讓他雙腿發軟。他死死攥緊手中冰冷染血的儲物袋,指節因用力而慘白。

此地絕不可留!

強撐起幾乎癱軟的身體,拖着傷腿,他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跌跌撞撞沖回廢棄土坯棚的角落,將自己深深埋進最濃的陰影,劇烈喘息,身體因後怕與寒冷無法抑制地顫抖。

許久,狂跳的心髒才稍緩。他攤開手,凝視着這差點要了他性命的灰色袋子。

古鏡震動平息,幽光流轉:

【任務“收取遺物·染血儲物袋”完成!】

【物品解析開始…】

鏡面微光如水波蕩漾,儲物袋內物品的模糊影像與信息浮現:

【下品靈石:半塊(靈氣駁雜)】

【劣質辟谷丹:三粒(已受污染,服用有微毒)】

【《斂息術》(獸皮殘卷):基礎隱匿法門,可收斂自身氣息波動,顯著降低存在感。】

【破損匕首:一把(凡鐵,無價值)】

【沾染怨念的雜物:若幹(建議丟棄)】

《斂息術》!

楚玄風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卷獸皮殘卷影像!這正是他此刻最渴望的保命依仗!在這步步殺機的絕地,隱匿氣息,降低存在感,遠比攻擊更關鍵!

意識沉入儲物袋——這最低階的儲物袋毫無禁制。果然,除了那半塊黯淡靈石和三粒散發怪味的丹藥,最顯眼的便是一卷用粗糙獸筋捆扎、邊緣磨損嚴重的暗黃獸皮卷。

他小心翼翼取出,解開獸筋。借着棚屋縫隙透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獸皮卷上用暗紅顏料書寫的三個扭曲古字——《斂息術》。

下方是簡略到極致的人體輪廓圖、靈力運行路線與寥寥數語的口訣。

功法!真正的修煉法門!雖僅是最基礎的隱匿之術,對此刻的他,無異於雪中送炭!

強壓激動,他如飢似渴地研讀。口訣晦澀,圖形簡略,但結合古鏡此前掃描他人功法漏洞傳遞的那種玄妙“感覺”,他竟隱隱捕捉到了收斂氣息、融入環境的精髓。

嚐試着調動丹田內微弱氣流,循着獸皮卷上的路線,小心翼翼地運轉。

呼……

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涼意,如同無形薄紗,緩緩覆蓋全身。他因激動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身體散發的微弱熱氣、甚至精神波動帶來的“存在感”,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低、收斂!

有效!真的有效!

驚喜的光芒在眼中爆開!這《斂息術》,簡直是爲他量身打造!配合古鏡的掃描預警,他在黑石營地的生存之機,陡然大增!

然而,就在這喜悅升騰的瞬間——

一股冰冷滑膩的意念,再次自胸口的古鏡探出,帶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精準地指向棚屋之外,營地深處!

楚玄風臉上的喜色驟然凍結!

他順着那意念指引,將《斂息術》的效果催至極致,氣息幾近於無,極其隱蔽地透過土坯縫隙向外望去。

營地深處,通往幾座相對高大、由整塊黑色凍土壘砌的棚屋的必經之路上,三個身影正矗立在那裏,似乎剛從某座棚屋走出。

爲首者,身材異常高大,裹着一件相對完好的灰色狼皮大氅,面容隱於陰影,唯有一股陰冷、如同蟄伏毒蛇般的氣息,即使隔着距離,也讓楚玄風瞬間汗毛倒豎,心悸如鼓!

另兩人如護衛緊隨其後。其中一人,鷹鉤鼻,眼神銳利如刀——赫然是冰窟中追殺他、被稱作“劉頭兒”的修士!

劉頭兒正微微躬身,對着那爲首的高大身影低語着什麼,手指……清晰無誤地,正指向楚玄風藏身的這處廢棄棚屋!

一股比黑石營地的酷寒更甚百倍的冰冷,瞬間凍結了楚玄風全身的血液!

厲無痕!是厲無痕的人!他們……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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