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菊香那淬毒般的尖叫如同燒紅的鐵釺,狠狠捅穿門板,直刺耳膜!
“蘇曉!臭丫挺的!滾出來!!”
整個東廂房的黑暗都在嗡鳴震顫!破門板似乎都在這尖銳的音浪下簌簌發抖!
蘇曉渾身劇震!仿佛被冰冷的鐵鞭狠狠抽中脊背!全身的血液在極致的驚懼下瞬間沖上頭,又在巨大的冰寒中瘋狂倒流回四肢!沖撞得她眼前金星爆閃!
大腦裏只剩一片尖銳刺耳的嗡鳴!身體的本能遠快於凍結的思維!
她的手——那只死死摳着剛從冰冷泥濘鐵盒裏拽出的硬物、幾乎與她凍僵的手指焊在一起的手——在尖銳的叫聲破門而入的零點一秒內!已經如同觸電般向裏猛縮!將那個沾滿黏稠溼泥的塊狀物體死死按進胸前最深處的破襖裏!冰冷、堅硬、帶着腐敗水腥氣的棱角狠狠硌在柔軟的皮肉上!
另一只手上還攥着的那個空鐵盒蓋子,幾乎在張菊香尾音尚未落下的瞬間,就被她憑着身體撲倒在地時壓住的方向感,用盡所有力氣朝炕沿下更深更黑的角落猛地一塞!
“哐當!”鐵皮砸在冰冷地面的悶響被更劇烈的動作掩蓋!
她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手狠狠摜倒!整個人狼狽不堪地撲摔在冰冷粗糙的炕沿底下!動作幅度大到將那床散發着黴味的破棉被都掀下來一半!剛好蓋在她蜷曲的身體和那條塞入空蓋子的手臂上!
“咚!”
身體砸在堅硬冰冷的泥土地面的瞬間!震得她悶哼一聲,肩骨劇痛如遭重擊!但那巨大的聲響完美地掩蓋了鐵盒蓋的墜地聲!
張菊香尖利的聲音毫無停頓地炸開:“裝死!老娘看你還裝!!” 伴隨着“刷啦”一聲門簾被蠻力撕裂般掀開的巨大噪音!一線驟然闖入的灰白日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門框內撲倒在地、裹着破被蜷縮的身影上!
光線勾勒出張菊香扭曲憤怒的剪影,堵在門口!手裏不知何時抄起了一把劈柴用的小砍柴刀,刀口在光影裏閃着粗礪的寒光!她的罵聲帶着要將人生吞活剝的暴怒:“爛了心肺的喪門星!豬圈門都要被拱爛了!豬餓得要吃人了!你還敢在炕底下挺屍?!老娘這就——” 她罵着,眼睛噴火般在昏暗的東廂房裏掃視,最後牢牢釘在炕下那個蜷縮的鼓包上,握刀的手下意識抬起!
冰冷!恐懼!蘇曉的身體在破被下如同被凍結的魚,每一寸肌肉都因極度的驚懼而緊繃僵硬!心髒被一只無形巨手攥住,瘋狂抽搐!她甚至能聞到張菊香帶進來的那股濃烈的煙火氣和劈頭蓋臉的暴戾殺氣!那把柴刀隨時可能揮下!
“娘!”一個嘶啞變形、像破鑼被瞬間撕開的尖叫猛地從蘇曉喉嚨裏迸發出來!帶着一種瀕死動物垂死掙扎般的淒厲和絕望的誤導!“別打!我……我掉炕底下了!爬……爬不起來……骨頭……骨頭斷了啊嗚嗚嗚……”哭聲驟起,幹啞破碎,伴隨着壓抑痛苦到扭曲的呻吟,“疼……疼死我了啊娘……”
這一聲突兀的哭喊哀嚎如同一盆猝不及防的冷水,猛地澆在張菊香熊熊燃燒的怒火上!
她剛要邁步沖進來砍人的動作猛地一滯!舉刀的手臂頓在半空。
什麼?骨頭斷……斷了?
張菊香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茫然和……驚疑?她只知道這死丫頭一身泥水臭氣從外面滾回來,躲進屋就癱了,完全沒想到是爬不上炕摔斷了骨頭!骨頭斷了可不是小事!真要癱了,那以後誰掃豬圈?誰打豬草?誰頂工分?!難不成要自己伺候這廢物?!
巨大的現實恐懼(不是擔心,是純粹的後怕負擔感)瞬間壓過了那一時的暴怒!尤其門口那冰冷的日光裏,蜷在黑暗中哭嚎的身影顯得那麼慘烈!
“嚎個鬼喪!爛骨頭了還能嚎這麼響!”張菊香嘴裏罵得更凶,但身體卻僵在原地沒再往裏沖,手裏那泛着寒光的砍柴刀也下意識往下落了落。她渾濁的眼睛驚疑不定地在黑暗裏掃視,試圖分辨真假。“真死了倒還省心!沒用的東西!”罵聲裏帶着外強中幹的虛張聲勢和對意外情況的不知所措。
“嗚嗚……娘……腿……動不了……疼啊……”蘇曉將臉更深地埋進冰冷刺骨的地面和裹身的破被裏,聲音越發微弱,帶着一種重傷難起的絕望氣力不接,肩膀在那肮髒的破被下劇烈地顫抖着,似乎是痛極了在抽搐。她甚至逼真地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倒抽冷氣的“嘶嘶”聲,每一口吸進去都像是扯斷喉嚨。
門外被驚動的主屋方向傳來老蘇頭不耐煩又暴躁的吼聲:“吵死人啊!讓不讓人睡了?!都滾出去!別在屋裏嚎!”伴隨着木門被重重甩上的巨響。
院子裏那頭餓極的黑豬,撞門的“砰砰”聲如同重錘,一聲緊過一聲!嚎叫淒厲得像是要立刻破圈食人!焦躁尖銳的蹄子踏擊聲混着木板呻吟,在冷冽的空氣中瘋狂撕扯着緊繃的神經!
時間在壓抑和混亂中被拉得漫長而扭曲。
張菊香堵在門口那帶着日光投射的陰影裏,神情變幻不定。蘇曉那“撕心裂肺”的哭號抽噎和豬圈那邊更瘋狂的喧囂形成了令人頭皮發麻的交響。一邊是可能真斷骨頭的潛在巨大麻煩(伺候不起!),一邊是餓急了眼真可能破欄而出的黑豬和糟蹋糧食的怒火。
幾個沉重的呼吸間,張菊香那張刻薄臉上最後一點因暴怒而涌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只剩下被攪得心煩意亂又不得不認栽的慘白和更深重的怨毒!
她似乎終於權衡出了利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砸在門檻上!
“沒用的瘟雞!看好了你的賤骨頭!老娘先去伺候畜生!回頭再收拾你!”聲音像是從牙縫裏硬生生擠出來的,帶着濃烈的挫敗和無處發泄的怨毒。她陰冷的目光再次剮過炕下那個抖成一團的髒被子卷,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剝了裏面的人。
轉身,張菊香拎着那把砍柴刀,邁着重重的、泄憤般的步子,朝着豬圈方向怒氣沖沖地去了,很快就被豬圈更高亢的噪音淹沒。
門簾在張菊香氣沖沖離去帶起的風中無力地晃蕩了幾下,半垂下來。門口那道帶着冰冷亮度的日光照在灰塵漂浮的空氣中。
安全了?
暫時!
蘇曉蜷縮在冰冷地面的破被卷裏,身體像剛從冰河裏撈上來,還在不受控制地劇烈發抖。不僅僅是演戲的後遺症,更是深切的恐懼尚未褪盡的餘波。冷汗浸透了破襖後心的位置,黏膩地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左肩撕裂般的劇痛和高燒的殘餘眩暈一陣陣地沖擊着太陽穴。
懷裏的東西冰冷堅硬,棱角深深嵌入皮肉,刺激着神經。
張菊香隨時會回來!甚至,梁驍的陰影如同無形的冰棱懸在頭頂!院子那頭水缸下的淤泥……此刻每一秒都像是從命運裂縫裏搶出來的!
沒有時間了!必須立刻處理這東西!
蘇曉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嚨裏全是血腥和泥腥混合的味道。她強忍着肩骨挪動時鑽心的刺痛,一點一點,極其極其緩慢地在逼仄的炕沿角落裏,調整了一下趴伏的姿勢。
破棉被像一個天然的保護罩,拱起一個小小的空間。光線很暗,幾乎看不清五指。
她用完好些的右手,顫抖地、小心地隔着冰冷的破襖布料,摸索着裏面那團冰冷堅硬的東西。觸手冰涼滑膩,沾滿黏稠的溼泥。她在黑暗和壓抑中反復確認着它的輪廓大小——不厚,但面積不小,像一塊方板。
是油布!一種原主記憶裏熟悉的、防水的材料!
蘇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摳進那油布包裹的邊角縫隙!黏膩的污泥被指甲一點點刮開。粗糙硬韌的油布質地暴露出來。裏面包裹的東西似乎很平整,邊緣堅硬。
有夾層?!原主藏的……是一本書?!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照亮黑暗!
蘇曉的心髒猛地一抽!手指卻因爲巨大的激動和緊張而更加冰冷僵硬!指尖的顫抖幾乎無法控制!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摳着油布包裹的接縫處,尋找可以拆解的地方。
終於!
在一處油布的搭角處,她的指尖摸到了一個細微的、用粗麻線縫死的疊邊!邊緣被污泥和凍硬的冰碴黏住,極其牢固!
指甲不夠!凍僵發麻的指頭無法解開!
蘇曉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猛地一厲!牙齒!
她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偏頭,將臉埋進破被深處!然後隔着那層冰冷的破襖布料,狠狠一口咬在那個油布包的死角縫合線上!
冰冷的油布帶着淤泥和鐵鏽、腐敗水草的混合惡臭瞬間沖擊味蕾!牙齒像是咬在了堅韌的皮革上!
撕!
她用上顎和下顎最大的咬合力,不顧一切地撕扯!牙根因過於用力而劇痛酸軟!冰冷黏膩的污泥味在口腔中彌漫,幾乎令人作嘔!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在破被的阻隔下幾乎細不可聞的撕裂聲!
油布邊角終於被咬開了一線縫隙!
更濃烈、更復雜的氣息順着裂口溢出來——油布浸透水後捂久了的怪味、極淡的黴味……而在這些深處,一絲極其極其微弱、幾乎被掩蓋在泥腥之下的、屬於……紙張的氣息?!那氣息是如此微弱,卻又如同沙漠中的一點水汽,瞬間攫取了蘇曉全部的感知!
蘇曉猛地抽回臉,強壓下嘔吐的沖動!她甚至不敢呼吸,那只相對完好的右手,用最輕柔、最穩的姿態,像拆解炸彈一樣,一點點從咬開的油布裂口處探進那冰冷、潮溼、散發着詭異氣味的包裹內部!
指尖!滑過冰冷油布的內襯……觸碰到下面……是更光滑、更硬挺的……紙張?!
那種光滑、堅韌、帶着明確質感的觸覺!絕不是泥塊!
紙的下面是……冰冷的、更加堅硬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