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彌漫着沉默,只有引擎平穩的轟鳴和窗外倒退的街景。夕陽的餘暉將一切染上一種不真實的金紅色,與剛才廢棄工廠裏那種粘稠的陰冷仿佛是兩個世界。
蘇棠握着方向盤,指節還有些發白。她透過後視鏡瞥了一眼陳恪。他依舊閉着眼,靠在椅背上,臉色蒼白得像紙,呼吸悠長而輕微,像是在極力平復着什麼。那份從容的、略帶頹廢的疲憊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虛脫的緊繃。
她沒敢立刻打擾他,只是將車開得越發平穩。
直到車子駛入市區,周圍的喧囂和霓虹燈逐漸增多,陳恪才緩緩睜開眼。他坐直身體,揉了揉眉心,眼底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倦色。
“剛才……”蘇棠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有些幹澀,“那聲……笑?”
陳恪沒有立刻回答,他搖下車窗,讓傍晚微涼的風灌進來,吹散車內那股無形的壓抑感。
“是警告,也是標記。”他聲音低沉,帶着事後的冷靜分析,“那東西知道我們找到了它的‘廚房’,很不高興。那聲笑,是煞氣凝聚到一定程度,幹擾現實聲波產生的回響。普通人聽不見,但靈覺稍強的人,或者像我們這樣身上沾了它‘食物’氣息的,能感覺到。”
他頓了頓,補充道:“更像狗被搶了食盆時的呲牙。”
這個比喻粗俗卻有效,蘇棠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惡意和威脅。她握緊了方向盤:“它會不會跟着我們?”
“暫時不會。”陳恪搖頭,“我最後那幾張‘淨業符’燒掉了大部分殘留的媒介氣息,相當於暫時斷了它的‘嗅覺’。而且它剛‘進食’不久,正在消化,沒那麼快追出來。但……”
他看向蘇棠,眼神嚴肅:“它記住我們了。尤其是你。”
“我?”蘇棠心頭一緊。
“你身上的‘生氣’很旺,又是生面孔。”陳恪解釋道,“對那種靠吞噬生魂壯大自身的凶煞來說,你是上好的補品。它會對你的氣息更敏感。”
一股寒意順着蘇棠的脊椎爬升。她成了怪物眼中的美味佳肴?這感覺糟糕透頂。
“那現在怎麼辦?”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那個工廠肯定是重要現場,需要立刻封鎖,派鑑證科過去!”
“可以封鎖,但別抱太大希望。”陳恪給她潑冷水,“常規手段在那裏找不到‘證據’。那裏的‘證據’是能量殘留,是氣息,是現代儀器檢測不出來的‘污染’。你的人進去,最多看到一堆灰燼和爛泥,說不定還會被殘留的煞氣影響,倒黴好幾天。”
他想起什麼,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類似鼻煙壺的玉質小瓶,遞給蘇棠。“拿着。裏面是混了朱砂的百年陳艾粉,辟邪淨穢。覺得心裏發毛或者周圍突然變冷的時候,倒一點在掌心搓熱,聞一聞。”
蘇棠遲疑了一下,接過小瓶。觸手溫潤,帶着陳恪身上那種淡淡的檀香和草藥味。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動給她這種“防護性”的物品。
“謝謝。”她低聲說,將小瓶小心地放進外套口袋。一種古怪的安心感竟然真的隨之浮現。
“回局裏。”陳恪重新靠回座椅,閉上了眼,“我需要點時間,‘回味’一下剛才在那‘廚房’裏嚐到的‘味道’。”
……
回到警局,天色已徹底暗下。
蘇棠立刻安排人手去封鎖廢棄工廠,並特意囑咐帶隊的老刑警:只拉隔離帶,封鎖出入口,任何人沒有命令不得入內,尤其是夜間。老刑警雖然疑惑,但還是領命而去。
陳恪則直接鑽回了他的辦公室,門窗緊閉。
蘇棠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攤着筆記本和地圖,卻久久無法落筆。那個破敗的院落、瘋狂旋轉的羅盤、漆黑的土坑、還有那聲冰冷的竊笑……不斷在她腦中回放。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那個小玉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外面的辦公區逐漸安靜下來,只剩值班人員的零星動靜。
突然,陳恪辦公室的門開了。
他走了出來,臉色依舊不好看,但眼神卻銳利了許多,仿佛從那種虛脫狀態中強行掙脫出來,找到了目標。
他徑直走到蘇棠桌前,將一張剛畫好的符拍在地圖上某個位置。那地方不在老城區,而是在靠近城郊的一個方向。
“‘廚師’換地方了。”陳恪的聲音帶着一絲冷冽的確定,“剛才那‘廚房’餘溫未散,我順着那點聯系摸了一下。它最近一次‘開火’,是在這裏。氣息很新,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
蘇棠低頭看去。那地方標注着——城西殯儀館(舊館)。
她的心髒猛地一沉。
殯儀館?存放屍體的地方?對於那種吞噬生魂的凶煞來說,那裏簡直是……自助餐廳的後廚?
“它想幹什麼?”蘇棠的聲音繃緊了。
“不知道。”陳恪眼神陰沉,“可能是去覓食,也可能是……去收集更好的‘食材’。”
他看向蘇棠,語氣不容置疑:“通知那邊加強戒備。我們明天一早就過去。”
“要不要現在就去?”蘇棠立刻站起身,職業本能讓她意識到事情的緊迫性。
“晚上去殯儀館?”陳恪扯出一個沒什麼笑意的弧度,“蘇警官,你是嫌自己‘陽氣’太旺,還是覺得那家夥晚上會不夠活躍?”
他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黑夜是它的主場。我們現在去,不是查案,是送外賣。”
蘇棠啞口無言,緩緩坐了回去。一種無力感攫住了她。面對這種敵人,她所熟悉的所有行動準則和緊急預案,似乎都失去了效力。
“那就明天。”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焦躁,“我立刻聯系殯儀館方面,讓他們今晚務必增加巡查班次,注意所有異常情況……雖然他們可能也不知道什麼是‘異常’。”
陳恪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反應還算滿意。
“今晚好好休息。”他轉身往回走,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告誡,“關好門窗,別胡思亂想。有些東西,你越想它,它離你越近。”
辦公室的門再次關上。
蘇棠獨自坐在燈光下,感覺周圍的空氣似乎又變得有些冷了。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口袋裏那個溫潤的小玉瓶。
窗外,九零年代的都市夜晚依舊喧囂,車流如織,霓虹閃爍。
但她知道,在那片璀璨的燈光之下,某個冰冷的、存放死亡的地方,可能正有一個看不見的“食客”,在黑暗中悄然徘徊。
她拿起電話,撥通了城西殯儀館的號碼,手指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